院中的阳光越发明媚,透过老槐树浓密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落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像铺了一层碎金。李云谦直起身,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腰,指尖触到后背温热的汗意,便顺手扯了扯衣领透气。他刚把院子里的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连缝隙里的枯草屑都没放过,此刻石板路泛着湿润的光泽,是清晨洒的井水还没完全干透。墙角的磨石早已被他用粗布擦拭得一尘不染,青黑色的石面平滑细腻,旁边的木盆里盛着清晨剩下的温水,水汽袅袅升腾,混着院角几株白菊的淡香,在微凉的秋风里慢慢漫开。
他弯腰拎起王婶昨日送来的那把镰刀,沉甸甸的手感带着几分岁月的厚重。刀柄是上好的枣木,被常年摩挲得光滑温润,泛着暗红色的包浆,靠近末端的地方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王”字,想来是王婶家传下来的旧物。刀刃上泛着淡淡的锈色,像蒙了一层薄纱,还沾着些干枯的草屑和褐色的泥土痕迹,边缘处甚至能看到几处细小的豁口——想来是王婶连日忙着割田埂上的杂草、收菜园里的秋菜,用得勤便没来得及打理。李云谦指尖轻轻蹭过刀刃,触感发钝,连纸张都划不开,便转身往磨石上添了些水,水珠顺着青石的纹路缓缓漫开,浸润出一片更深的色泽,还带着细微的气泡。
他从屋角拖来一个小马扎,在磨石旁稳稳蹲下,左手虎口按住刀背,指尖贴着刀刃轻轻稳住,右手攥着枣木刀柄,让刀刃与磨石呈着三十度左右的角度,缓缓推拉起来。“沙沙——沙沙——”清脆而有节奏的摩擦声在安静的院中响起,伴着偶尔滴落的水珠“嗒嗒”声,倒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静谧。磨石与刀刃接触的地方,渐渐泛起细小的铁屑,混着水渍形成浅褐色的泥浆,顺着磨石的纹路慢慢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小滩。李云谦磨得极有耐心,每推拉一次都保持着相同的力度和角度,目光紧紧盯着刀刃与磨石接触的部位,生怕力道不均磨坏了刀。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他停下动作,提起镰刀对着阳光瞧了瞧。阳光穿过刀刃,反射出细碎而锐利的光,只是边缘还有几处不够顺滑,隐隐能看到之前的小豁口。他便又往磨石上添了些凉水,指尖蘸了点泥浆,轻轻抹在刀刃上,换了个更浅的角度,开始细细打磨那些瑕疵处。这一次,他的动作放慢了许多,推拉的幅度也小了,只专注于那些细小的缺口,“沙沙”声变得愈发轻柔。指尖偶尔碰到磨得发烫的刀刃,他便下意识地缩手,往磨石上再添些凉水,待温度降下来再继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磨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抬手随意抹了把,却蹭了些铁屑和泥土在脸上,两道浅浅的灰痕从鬓角延伸到下颌,倒显得有些狼狈,自己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那渐渐变得锋利的刀刃。
院门外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夹杂着王婶爽朗的笑语,还有竹篮碰撞的轻响。李云谦抬头望去,只见王婶挎着半篮刚从菜园摘的青菜走过,翠绿的菠菜带着长长的根须,油亮的小油菜沾着晶莹的露珠,还有几棵胖乎乎的白萝卜,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见他正低头磨镰,王婶笑着停住脚步,扬声喊道:“云谦啊,这镰不急着用呢!过两日村东头的豆子才熟,到时候才派上用场,你倒先忙活起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李云谦抬头笑应,手上的动作没停,手腕轻轻转动,让刀刃均匀受力,“磨利了您到时候用着顺手,割豆子也省些力气,免得钝刀割草,越割越费劲。”
王婶乐呵呵地走进院来,放下菜篮凑到磨石旁,弯腰仔细瞧了瞧,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刀刃,又快又轻地缩了回去,嘴里念叨着:“哎哟,这可真锋利,比我自己磨得强多了!你这孩子就是心细,做什么都这么周到。”她直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泥土,脸上带着淳朴的笑意,“晚上别开火了,婶给你做贴饼子,玉米面和白面掺着,贴在锅边上,烙得金黄焦脆,咬着嘎嘣响。再炖一锅白菜豆腐炖粉条,多加些五花肉,放两把自家晒的干香菇,保准香得你多吃两碗饭!”
“那可太谢谢您了,王婶。”李云谦笑着道谢,心里暖融融的。自从半年前搬到这清溪村,他就一直受王婶一家照拂。刚来时屋子漏雨,是王婶的老伴李大叔带着工具来帮忙修缮;农忙时他一个人忙不过来,王婶的儿子小石头总会主动来搭把手;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王婶也总不忘给他送些,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几个刚蒸好的馒头,或是一筐新鲜的瓜果。这份邻里间的温情,让他在这异乡多了几分归属感,不再觉得孤单。
王婶又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叮嘱他磨镰时小心些,别伤了手,还说今年的豆子长得好,颗粒饱满,估计能有个好收成。她还提起村西头的张大爷,说他家的玉米也快熟了,到时候大家可以互相搭把手,抢在秋雨来之前把庄稼收完。李云谦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应和,手上的打磨却没停,不知不觉间,那些细小的豁口已经被磨平,刀刃变得愈发清亮。
王婶聊了一会儿,便挎着菜篮回了隔壁家,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记得啊,傍晚时分过来,饭好了我喊你!”李云谦笑着应下,看着王婶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心里满是暖意。
院中的摩擦声再次响起,阳光渐渐西移,从老槐树的枝叶间慢慢滑落,移到磨石旁,映得刀刃愈发清亮,寒光凛凛。那“沙沙”声里,似也藏着几分对秋收的期盼,藏着邻里间的温情,在这秋日的午后,慢慢沉淀成最安稳的模样。
又磨了约莫一刻钟,李云谦再次提起镰刀,对着阳光反复打量。他伸出手指,轻轻刮过刀刃,一丝锐利的刺痛传来,指尖已经被割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他却笑了,这说明镰刀已经足够锋利。他又试着用镰刀去割旁边的狗尾巴草,手腕轻轻一扬,草叶便齐刷刷地断了,切口平整利落。李云谦满意地点点头,将镰刀拿到井边,用清水仔细冲洗干净,刀刃上的铁屑和泥浆被冲得一干二净,露出银亮的本色。他又从屋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地将刀刃擦干,然后挂在院墙上通风的地方——那里既干燥又不会被日晒雨淋,能很好地保护刀刃,避免生锈。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和指尖沾着些铁屑和泥土,指腹处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连日劳作留下的痕迹。他走到井边,打了一盆清水,洗了洗手和脸,把脸上的灰痕洗干净,露出清秀的眉眼。
院外传来村民们闲谈的声音,还有孩童嬉笑打闹的动静,一个小孩的声音喊道:“娘,我要去河边摸鱼!”另一个声音回应着:“别跑太远,早点回来吃饭!”远处田地里,隐约传来锄头挥动的“咚锵”声,还有村民们互相吆喝的声音,混合着田埂上虫鸣的“唧唧”声,构成一幅鲜活而热闹的乡村图景。李云谦靠在院墙上,望着院墙外那片金黄的稻田,稻穗已经沉甸甸地弯下了腰,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金色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还有泥土的芬芳,让人心里格外踏实。
他想起刚搬来的时候,这片稻田还是绿油油的,如今已经熟透,再过不久就要收割了。到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忙着秋收,稻田里、晒场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空气中会充满丰收的喜悦。而他磨好的这把镰刀,也会在王婶的手中,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帮助她收获一季的辛劳。
夕阳渐渐下沉,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覆盖了大半个院子。李云谦望着天边的晚霞,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心里默默盼着傍晚的到来,盼着那一锅热气腾腾的贴饼子和炖菜,盼着那一场充满烟火气的邻里之约。此刻的院子里,安静而祥和,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还有远处隐约的犬吠,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