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清溪村的田埂,带着几分湿凉的雾气还没散尽,李云谦就被院门外急促又清脆的敲门声喊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伸手摸了摸枕边叠放整齐的粗布衣裳,又触到了怀里揣着的两个贴饼子——那是娘昨晚特意烙的,还带着淡淡的麦香和余温。想起王婶昨晚隔着篱笆墙的约定,说今早要一起去村头磨坊磨豆浆,他不敢耽搁,利索地穿好衣裳,蹬上那双洗得发白却依旧结实的草鞋,踩着院外草叶上的露珠就往村头赶。
青石板路被雾气浸得湿漉漉的,踩上去咯吱作响,偶尔还会滑一下。李云谦扶着路边的老槐树往前走,鼻尖萦绕着泥土的腥气和远处田地里麦苗的清香。远远地,就看见王婶挎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站在磨坊门口,蓝布头巾上沾了些细碎的露珠,篮子里的黄豆颗颗饱满,表皮裹着一层天然的白霜,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云谦,可算来了!”王婶见他过来,笑着掀开磨坊那扇老旧的木门,“再晚些日头上来,雾气一散,磨好的豆浆搁久了就不新鲜了,你娘还等着喝热乎的呢。”
磨坊里光线不算亮,靠着头顶一方小窗透进些晨光,空气中混杂着老木头的陈香、石磨的土腥味,还有常年积淀的豆香,闻着就让人心里踏实。李云谦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帮着王婶把竹篮里的黄豆倒进石磨上方的漏斗里。黄豆顺着漏斗的缝隙往下漏,粒粒落在转动的磨盘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王婶推着磨盘的木柄缓缓转动,石磨咯吱咯吱地响,像是在诉说着经年累月的故事,乳白色的豆浆顺着磨盘的纹路慢慢往下淌,细密的泡沫随着转动不断泛起,又缓缓消散,滴进下方铺着纱布的陶盆里,渐渐积起一层醇厚的浆液。
“你娘昨儿去河边洗衣裳,还跟我念叨呢,说城里买的豆浆总少点烟火气,要么太淡,要么甜得发腻,哪比得上咱自个儿磨的,原汁原味,喝着舒坦。”王婶一边推着磨盘,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额角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黄豆是去年自家地里种的,春天下种,夏天浇水施肥,秋天收割了晒干,存到现在正好,颗粒饱满,磨出来的浆才够醇厚,煮的时候不用放太多糖,就自带一股清甜。”
李云谦点点头,伸手接过王婶手里的木柄,让她歇口气,自己推着磨盘继续转。石磨不算轻,转了几圈就觉得胳膊有些酸胀,额角的薄汗也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的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晨光渐渐穿透雾气,透过小窗洒在磨坊里,把流淌的豆浆染成了暖黄色,连空气中的尘埃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陶盆里渐渐满起来的豆浆,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清晨,娘推着磨盘,他踮着脚尖在一旁帮忙添黄豆,有时候添多了,黄豆顺着磨盘边缘滚落在地上,娘就会笑着拍他的后脑勺,让他慢着点。那时候的豆浆香气,漫满了整个院子,连墙角的牵牛花似乎都被熏得更艳了些,蝴蝶蜜蜂围着花丛打转,叽叽喳喳的麻雀也会落在院墙上,等着捡掉落的黄豆。
“想啥呢?磨得差不多了,该滤浆了。”王婶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李云谦停下脚步,看着陶盆里已经装得半满的豆浆,笑着摇了摇头:“没啥,想起小时候跟我娘一起磨豆浆的事儿了。”王婶闻言也笑了:“可不是嘛,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年那个跟在娘屁股后面添黄豆的小屁孩,现在都能自己推磨了。”说着,她拿起纱布的四角,轻轻提起,将磨好的豆浆过滤到另一个干净的陶盆里,剩下的豆渣则留在纱布上,散发着淡淡的豆香——这些豆渣晒干了,还能用来喂鸡,一点也不浪费。
滤完浆,王婶把陶盆端到磨坊角落里的小灶上,灶里的柴火是早就备好的,她划了根火柴点燃,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不一会儿,陶盆里的豆浆就开始冒起热气,浓郁的豆香顺着热气飘出磨坊,越来越浓,引得路过的几个孩童停下脚步,扒着门框往里张望,小脸上满是渴望。“张婶家的小虎,李大爷家的妞妞,都馋这口了。”王婶笑着说,又从竹篮里拿出几个粗瓷碗,“等会儿煮好了,给孩子们也分点,让他们尝尝鲜。”
豆浆煮沸的过程中,泡沫不断往上涌,王婶不时用勺子轻轻搅动,防止溢出来。随着温度越来越高,豆香也愈发醇厚,甜香中带着一丝烟火气,让人忍不住咽口水。李云谦靠在门框上,看着灶里跳动的火苗,听着豆浆沸腾的咕嘟声,还有远处村庄里传来的鸡鸣狗吠,心里暖意融融。田埂上的晨光越发明媚,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湛蓝的天空,偶尔有几只白鹭从田地上空飞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好了,趁热盛吧!”王婶关掉火候,用勺子舀起滚烫的豆浆,分别倒进粗瓷碗里,给李云谦的那碗里多撒了一把白糖,“给你娘捎回去的,我单独装在陶壶里,盖严实了,到家还是热的。”李云谦捧着温热的粗瓷碗,吹了吹表面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醇厚的豆浆滑过喉咙,带着天然的清甜和浓郁的豆香,暖意瞬间从喉咙蔓延到全身,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他接过王婶递来的陶壶,壶身温热,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布,防止烫手。“多谢王婶了,我娘肯定喜欢。”李云谦笑着说。王婶摆了摆手:“谢啥,都是乡里乡亲的,再说你娘也常给我送她烙的贴饼子,这都是相互的。”说着,她又给扒着门框的孩子们分了豆浆,孩子们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喝着,脸上满是满足的笑容。
李云谦提着陶壶走出磨坊,田埂上的晨光已经铺满了大地,麦苗在阳光下泛着翠绿的光泽,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与空气中的豆香交织在一起。他踩着青石板路往家走,脚步轻快,陶壶里的豆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香气不时从壶口溢出,缠绕在鼻尖。这寻常的清晨,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磨豆浆的琐碎与温暖,却藏着最踏实的幸福,也藏着清溪村独有的烟火滋味,在晨光里慢慢流淌,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