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提着温热的陶壶往家走,田埂上的晨雾已散得干干净净,金灿灿的阳光铺在绿油油的麦苗上,泛着一层莹润的绿光,风一吹,麦浪轻轻翻滚,像极了小时候娘织的绿绸子。风里除了未散的醇厚豆香,又裹着些新抽竹梢的清冽气息,顺着巷口飘来,隐约还夹杂着谁家竹篮碰撞的轻响、竹扫帚扫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勾得人脚步都不自觉轻快了几分。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陶壶,外层裹着的粗棉布依旧滚烫,指尖按上去能感受到热气透过布料慢慢渗出来,想来娘喝到的时候,还能尝到最鲜醇的滋味。
青石板路走到头,就是清溪村的主巷。巷口那片竹林长得正茂,碗口粗的竹干笔直挺拔,翠绿的竹枝向四周舒展,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是谁在耳边低声絮语,又像是大自然奏响的轻音乐。几位婶子正蹲在竹林边的空地上择菜,身前摆着的竹篮里堆得满满当当:有水灵灵的油麦菜,菜叶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有脆生生的白萝卜,带着泥土的湿润气息;还有一篮刚从地里挖的荠菜,绿油油的叶片上裹着细碎的草屑,看着就鲜嫩。看见李云谦过来,隔壁的陈婶率先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云谦,这是从磨坊回来?王婶的豆浆磨得可真早,隔着半条巷都能闻见香味!”“是啊陈婶,刚磨好,给我娘捎了一壶热的。”李云谦笑着停下脚步,跟婶子们打了声招呼,目光落在那篮荠菜上,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娘最爱吃荠菜鸡蛋馅的饺子,只是最近身子刚好,没力气去地里挖。
“看你这眼神,就知道你娘馋这口了。”陈婶心思活络,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手里的动作没停,指尖麻利地掐掉荠菜的老根,“这荠菜是今早天不亮我去后山挖的,嫩得能掐出水,一点老叶都没有,等会儿给你娘送一把,配着热豆浆喝,解腻又爽口,中午还能包顿饺子。”说着就拿起旁边的小竹篮,往里面捡了满满一捧荠菜,连带着几根刚拔的小葱,一起塞到李云谦手里。荠菜的清香混着小葱的辛辣气息扑面而来,李云谦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多谢陈婶,回头让我娘给你送些她烙的贴饼子,刚出锅的,外酥里软。”“客气啥,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陈婶摆摆手,又低头忙活起来,其他婶子也跟着打趣:“云谦可是咱村最孝顺的娃,你娘有你这么个儿子,真是好福气。”
顺着主巷往里走,两旁的院墙大多是用竹篱笆扎的,经年累月被风雨浸得泛着深褐色,上面爬满了牵牛花、扁豆藤和丝瓜蔓,翠绿的藤蔓间缀着各色小花,紫的、粉的、白的,风一吹就轻轻晃动,像是挂在墙上的彩色帘子。巷子里的声响渐渐热闹起来:东边院子里传来竹扫帚扫地的沙沙声,那是李大叔在打扫庭院;西边巷口有孩童拿着竹制的小弓箭、竹蜻蜓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响亮,像银铃一般;不远处还传来妇人在院里唤孩子回家喝水的轻喊,声音温柔又绵长,细碎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满是鲜活的烟火气。路过李家阿婆的院子时,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哐当哐当”的竹篾碰撞声,李云谦探头一看,阿婆正坐在院角的竹凳上,背靠着晒得暖烘烘的土墙,手里拿着几缕细长的竹篾,熟练地编织着篮子。她的手指粗糙却灵活,竹篾在指尖间穿梭缠绕,原本零散的竹条,渐渐勾勒出篮子圆润的雏形,边缘还编出了好看的花纹。
“阿婆,在编新篮子呢?”李云谦轻轻推开院门,笑着喊了一声。李阿婆抬起头,昏花的眼睛经过片刻辨认,看见是他,立刻亮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是云谦啊,刚从磨坊回来?快进来歇歇,喝口水再走。”李云谦走进院,院子里的空地上摆着好几只编好的竹篮、竹筐,还有几个小巧的竹簸箕、竹筛子,个个做工精细,透着淡淡的竹香。墙角堆着一捆刚砍回来的竹子,被阳光晒得泛着油光,旁边还放着一把磨得锃亮的竹刀。“这是要拿去集上卖吗?”他指着那些竹器问道。“是啊,再过三天就是镇上的赶集日,编些竹篮竹筐换点零用钱,给家里的小孙子买些糖糕和笔墨纸砚。”李阿婆笑着说,手里的竹篾依旧没停,指尖偶尔会停顿一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你娘身子骨刚好,可不能让她累着,这豆浆得趁热喝,快回去吧,别让她在院里等着,风一吹容易着凉。”
李云谦应着,又跟阿婆聊了两句,问起小孙子的近况,阿婆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孩子在学堂的趣事,脸上满是疼爱。聊了约莫一刻钟,见日头渐渐升高,李云谦才提着陶壶、挎着荠菜起身告辞:“阿婆,我先回家了,等赶集那天,我帮你把竹器搬到镇上。”“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让我儿子来搬就行。”李阿婆连忙摆手,目送他走出院门,还在身后喊着,“让你娘多歇歇,别操心太多事!”
继续往家走,巷子里的竹声依旧悦耳,阳光透过竹枝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脚步移动不断变幻,像是在脚下铺了一条会动的花毯。路过村头的竹器铺时,老板正拿着刨子打磨竹条,“沙沙”的刨花声伴着竹香飘出来,门口挂着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竹制品,从淘米的竹箩到乘凉的竹席,一应俱全。老板看见李云谦,笑着打招呼:“云谦,给你娘买东西啊?”“不是,刚从磨坊回来,捎了点豆浆。”李云谦笑着回应,脚步没停,心里想着早点回家,让娘喝上热豆浆。
走到自家院门口时,他看见娘正站在竹篱笆边张望,手里还拿着一件洗干净的粗布衣裳,搭在胳膊上,想是等了他许久。娘的头发用一根竹簪挽着,鬓角有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脸上带着些许焦急,看见他回来,立刻露出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许多:“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路上耽搁了。”“遇到陈婶和阿婆,聊了两句。”李云谦加快脚步走过去,把陶壶递到娘手里,又举起挎着的荠菜,“陈婶给的,说配豆浆喝解腻,中午还能包饺子。”
娘接过陶壶,指尖触到滚烫的壶身,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快进屋,外面风大。”说着就牵着他往屋里走,竹篱笆上的牵牛花蹭过衣袖,留下淡淡的花香。进屋后,娘把豆浆倒进粗瓷碗里,撒了少许白糖,用勺子轻轻搅动,白色的糖粒渐渐融化,甜香混着豆香瞬间弥漫开来。她又把陈婶送的荠菜拿到院角的水井边,用竹篮提着,慢慢淘洗干净,翠绿的荠菜在清水里舒展开来,看着愈发鲜嫩。李云谦坐在屋里的竹桌旁,竹桌的桌面被磨得光滑温润,透着淡淡的竹香,他看着娘忙碌的身影,又闻着碗里飘来的豆香,心里满是踏实的暖意。
娘淘洗完荠菜,放在案板上切碎,又从坛子里拿出几个鸡蛋,打算中午做荠菜鸡蛋汤,再包些饺子。“你坐着歇会儿,我去把红薯端出来。”娘擦了擦手,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盘蒸好的红薯,外皮焦红,散发着甜糯的香气。李云谦拿起一个,掰开后热气腾腾,金黄色的果肉冒着糖丝,咬一口,甜香软糯,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暖烘烘的。
窗外的竹枝还在风里摇晃,“簌簌”的声响伴着屋里的碗筷轻响、娘切菜的“笃笃”声,构成了最安稳的日常。李云谦捧着温热的豆浆,轻轻抿了一口,醇厚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混着红薯的甜香、荠菜的清香,还有空气中淡淡的竹香,让人满心舒畅。他忽然觉得,这清溪村的日子,就像这竹声一样,平淡却悠长,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却藏着最真切的温暖。而那些散落在巷子里的竹香、竹声,还有邻里间不掺杂质的热忱,就像一张温柔的网,把每个归人都稳稳接住,让每一段归途,都满是安心与期盼,也让这寻常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愈发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