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骤然收紧,浪头被炮火震得粉碎,水雾与硝烟混成灰白的幕布。两股舰列在狭长的海峡里相向滑行,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两里、一里半、一里……每一次浪涌,都把黑漆船壳与铜炮口推得更近,仿佛两只巨兽正把脖颈伸向彼此的獠牙。
最前列的汉国护卫舰此刻成了漩涡中心。三艘联军风帆战舰死死咬住它的左舷——一艘荷兰双桅横帆船、一艘葡萄牙卡拉克、一艘西班牙加莱翁——十二磅炮口像一排张开的铁嘴,在火光里轮番咆哮。
第一轮齐射撕破空气,铁弹呼啸着砸来。“破浪号”侧舷溅起三道水柱,紧接着“嘭——嘭——嘭”三声闷响,炮弹击中橡木船壳。碎木屑如刀,四散激射,一块巴掌大的碎片贴着炮手李二狗的头皮擦过,在他耳后划出一道血线。李二狗顾不上抹血,嘶吼着把火药袋塞进炮膛:“装填!快装填!”
第二轮炮火紧随而至。这次弹道更低,一枚荷兰十二磅弹狠狠咬进“破浪号”前桅基座。桅杆猛地一抖,帆索“噼啪”断裂,半片前帆像被撕开的白布哗地垂下,兜住了风,拖得船头微微一偏。另两发炮弹贯穿副帆,帆布瞬间变成破絮,在风中狂舞。
船速骤降。舰长赵镇海在舵轮旁被震得一个趔趄,耳膜嗡嗡作响。他抬头望见桅杆火光一闪,立刻明白局势。“右舵十五!脱离编队!”他嘶声吼道,嗓音被硝烟灼得沙哑。舵手们齐声发力,沉重的舵轮发出“咯吱”呻吟,船体艰难地向右侧滑出弧线。海面上,破浪号划出一道深黑的沟槽,像受伤的鲸试图逃离猎阵。
然而脱离航道反而使它暴露得更彻底。联军的三艘船如闻到血腥的鲨群,炮口几乎同时压低。第三轮、第四轮齐射接踵而至——
嘭!
一发葡弹击中左舷炮位,炮车轮子炸飞,整门二十四磅炮横甩出去,把两名装填手撞得口吐鲜血;
嘭!
一枚西班牙开花弹在甲板上空三米处炸开,铁片暴雨般倾泻,把主帆撕出蜂窝般的焦黑破洞;
嘭!
又一枚实心弹击穿船壳,海水“嘶啦”涌入,淹过炮手的脚踝。
甲板已成修罗场。硝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火星落在浸油的帆布上,瞬间窜起蓝红色的火苗。水兵们提着水桶狂奔,泼在火舌上,发出“嗤嗤”白汽。伤员的呻吟、炮长的吼叫、桅杆断裂的脆响,被连绵不断的炮声碾成一片混乱的轰鸣。
但汉国护卫舰并未坐以待毙。右舷炮门全开,二十四磅重炮发出闷雷般的回敬。火光喷出两丈远,炮弹划破硝烟,狠狠砸在荷兰横帆船的艏楼。木屑与铁钉轰然炸开,那艘船的艏像被巨锤砸中,碎成满天齑粉。荷兰水手尖叫着后退,炮窗里涌出黑烟与鲜血。
双方距离已缩至不足四百码。火炮的硝烟与浪花混成灰白的雾墙,雾墙里,每一次闪光都照亮一张张扭曲的脸。每一次爆炸,都撕裂空气、震碎甲板、掀翻血肉。海峡的水被染成暗红,又被浪头迅速冲淡,仿佛大海也在徒劳地止血。
汉国护卫舰终于脱离主战场,拖着半沉的左舷和残破的前桅,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红水痕。三艘联军船仍不死心,炮火追着它的尾浪,炸出一串沸腾的水柱,仿佛要把这艘受伤的护卫舰彻底撕碎。而主阵方向,汉国战列舰的庞大身影已压进射程,二十四磅炮口缓缓调转,下一轮更为凶狠的复仇,正在硝烟深处酝酿。
海面上的烟雾尚未散尽,火药味混着焦木与血腥,在炽烈的阳光下翻滚。那三艘联军战舰——荷、葡、西各一,原本像嗅到血腥的鲨群,死死咬住受伤的汉国护卫舰“破浪号”,炮火密集得几乎在海面犁出一道沸腾的沟槽。他们眼中只有即将到口的猎物,却全然没注意自己的航线已像脱缰的野马,一路冲离了主队,直插汉国主力舰阵的前锋。
首先意识到危险的是葡萄牙舰长。他刚把望远镜从汉国护卫舰残破的桅杆移开,便看见侧后方海雾中骤然亮起一排橘红火点——那是汉国两艘护卫舰同时侧舷齐射的炮焰。下一瞬,二十四磅重弹划破空气,尖啸声像千万把镰刀同时出鞘。
第一波弹雨落下。八百吨的荷兰风帆战舰首当其冲:船艉被一发重弹直接贯穿,橡木船壳像薄纸般撕裂,碎木、铁钉、帆布残片与人体残肢混作一团,四散飞溅。炮甲板上一名装填手正抱着火药桶,被横飞的木梁拦腰扫过,整个人连同桶身一起断成两截,火药撒落,又被火星点燃,轰的一声闷响,甲板中部顿时腾起一团赤红的火球,热浪把周围的水手掀翻在地。
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炮弹呼啸而至。荷兰舰的左舷被连续撕开十余个黑黢黢的大洞,海水狂涌而入。主桅杆“咔嚓”一声从中折断,巨大的帆布与缆绳轰然倒塌,像一张遮天的破网,把甲板上的炮位连同炮手一并掩埋。火舌顺着帆布蔓延,舔舐着焦黑的船壳,浓烟滚滚升起,遮蔽了舰桥上的旗语。
船身开始剧烈倾斜,舵轮失去控制,整艘战舰像醉酒的巨人,一边燃烧一边在海面打转。水手们嘶哑着嗓子,试图放下救生艇,却被飞来的碎木与火星逼得连连后退。有人直接跳入海中,浪花里浮起一片血色。
就在荷兰舰彻底瘫痪的刹那,汉国三级战列舰“伏波号”破浪而来。它庞大的阴影覆盖住燃烧的敌舰,右舷二十七门二十四磅重炮同时怒吼。火光从炮口喷出,连成一条炽烈的火墙,浓烟被后坐力震得翻卷如云。炮弹几乎在同一瞬间砸进荷兰舰的船腹——
嘭!嘭!嘭!
一连串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后,荷兰舰的侧舷被彻底撕开,碎木、铁板、人体像被巨手撕扯,飞散到半空。火焰顺着破口窜入弹药库,只听得“轰隆”一声惊天巨响,一团橘红的火球从舰体深处炸开,冲击波将周围的波浪掀成一圈白色的环形水墙。燃烧的碎木与帆布如雨般洒落,海面瞬间漂满焦黑的残骸与挣扎的人影。
荷兰舰的舰艏缓缓翘起,像一只垂死的巨鲸露出最后的背脊,随即整个船身被海水吞没,只留下一片翻滚的泡沫与仍在燃烧的油渍。浓烟在海风中扭动,如同一面黑色的招魂幡。
短短数十息,这艘八百吨的战舰便从海面上彻底消失,成为这场海战第一座沉没的墓碑。而更远处的海面,炮焰依旧此起彼伏,战鼓与呐喊声交织成一片,仿佛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序曲奏响更加惨烈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