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像一条黄龙,从德干高原的脊背一直拖到恒河平原。十几名信使策马狂奔,汗血马的鬃毛被风撕得笔直,铁蹄踏裂了龟裂的土地。每个人都背着火漆封口的羊皮卷,卷上盖着德里红堡的朱砂大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马背上的信使不敢有片刻停歇。
烈日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像十几支射向四方的箭。沿途的村庄早已空了,只剩下被掀翻的粮囤和烧焦的草屋。乌鸦落在断墙上,啄食着半埋在土里的麦粒,偶尔抬头,黑眼睛里映出信使远去的背影。
南方,真正的噩梦正在蔓延。
忠诚于皇帝的土邦一个接一个被拔掉。最先倒下的是靠近西高止山脉的卡里亚纳邦。叛军的火把在夜里像潮水一样涌进王城,守军连报警的铜锣都没来得及敲响,便被弯刀和火枪撕开了城门。王府的金库被洗劫一空,镶满宝石的王座被拆成碎块,扔进火里熔成金锭。男人的头颅被插在长矛上,排成一排,沿着官道一直插到下一个忠诚土邦的边界。女人和孩子则被绳索串起,像牲口一样被赶进南方的军营。
更东边的普拉塔邦,叛军用的是另一种手段。他们先派奸细混入集市,在井水里投毒,等守军腹泻无力时,再以“援军”的名义入城。城墙上的守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在毒药的折磨中倒下,叛军却笑着割断了他们的喉咙。普拉塔邦的粮仓被搬空,连一粒发霉的稻谷都没留下。叛军离开时,放了一把火,把整座城烧成了焦黑的骨架。
信使们冲过一片片废墟,马蹄踏过的地方,只剩下焦土和哭声。他们经过的每一个驿站,都贴着同样的告示:
“凡助逆者,诛三族;凡献粮者,赐金百两。”
但告示的纸边已经被风吹得卷起,墨迹模糊,仿佛连文字都在颤抖。
在南方叛军的控制区,新的秩序正在建立。叛军的旗帜——黑底红日——插满了每一个被征服的村庄。忠诚派的土地被重新丈量,分割成小块,赏赐给叛军的将领和雇佣兵。人口被编成名册,男人被征入“黑日军”,女人和孩子被送进工坊和矿场。每一个被征服的土邦,都变成了叛军的后勤基地,粮食、铁器、火药像血液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向南方的心脏。
信使们终于冲进了最后的忠诚土邦。他们的马已经跑出了血泡,信使们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他们把羊皮卷摔在王爷的案上,朱砂印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紫。
“皇帝陛下有令!即刻起兵,驰援南方!”
王爷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抬头望向南方,那里的天空已经被黑烟染成了暗红色。
“传令下去,”王爷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全军披甲,三日之内,随我南下。让那些逆贼知道,皇帝的刀,比他们的火枪更快!”
午后的烈日悬在头顶,空气像被烧红的铁板,连风都是烫的。忠诚派最后的营垒——一片低矮的黄土壁垒外,忽然传来沉闷的“轰隆”声,仿佛天边的雷声提前滚落人间。
最先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农奴步兵。他们衣衫褴褛,草绳勒紧的破布下露出肩胛与肋骨,手中握着削尖的竹矛、生锈的镰刀和缺口的砍刀。阳光照在金属刃口上,闪出细碎却刺目的光,像一条由碎玻璃拼成的长蛇。皮鞭在空中炸响,每一次落下,便有血线从农奴的脊背溅起,但他们仍麻木地迈步,尘土被无数光脚扬起,形成一道灰黄的雾墙。
雾墙之后,是整齐划一的火绳枪手。暗红色的头巾在热浪里猎猎翻动,铜制枪机在阳光里晃成一片流动的金浪。他们的脚步踏出统一的节奏,鼓点一般,把大地敲得发颤。再往后,一排披甲的骑兵勒住缰绳,马刀反射的光斑像湖面碎金,马鼻中喷出的白气在滚烫的空气里瞬间消散。
最震撼的是象阵。十二头战象排成两列,巨蹄踏地,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塌陷。粗如人臂的绳索从象背拖曳到后方,绷得笔直,末端连接着一门门青铜火炮。炮管在烈日下泛着暗金色的光,随着巨象的步幅轻轻晃动,像沉睡的龙在翻身。炮手们骑在象背上,手持火把,火苗被风压得低低,却仍倔强地跳动。
整个地平线仿佛被这支混合大军撕裂。尘土、汗臭、铁锈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随着鼓点和皮鞭声滚滚向前。忠诚派王爷站在壁垒之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进锁子甲的缝隙,手里的望远镜微微发抖。镜头里,那片黑潮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势头逼近,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口上。
烈日把荒原烤得发白,叛军阵前却像铺开一道冷铁长墙。十二头巨象肩并肩,粗麻缆绳勒进它们肩背的厚皮,拖拽着十二门西洋青铜重炮。炮管比象腿还粗,黑黝黝的炮口斜指天空,铜箍在日光下闪着幽冷的光。每走一步,铁链哗啦一声,沉重的炮架便在干裂的土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炮手们赤着上身,踩着炮架两侧的木梁,像蚂蟥一样紧贴着滚烫的金属。他们不时把沾了油的火绳塞进炮尾,随手抹去额头的汗,冲远处那堵低矮土墙发出刺耳的嘲笑。
“看那条土埂子!”
一名满脸刀疤的炮手拍着炮管,咧嘴大笑,“老子一炮下去,能把它轰成面粉!”
另一名叛军把军帽往后一推,吹着口哨:“他们以为泥巴能挡铁?待会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连躲都没处躲!”
领头的叛军将领骑在黑象背上,金甲映着火光,马鞭一指,声音像破锣:“弟兄们,把炮口压低!等会儿一起开火,让城墙里的老鼠都给我飞上天!”
象群低吼,铁链绷紧,炮架嘎吱作响。
叛军齐声哄笑,笑声混着火药的辛辣味,在滚烫的空气里滚过荒原,像提前响起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