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一块烧红的铁,贴在城垛上,把整座王城烤得发烫。
城门洞里,青壮年被铁链串成一条绝望的线,他们刚领到锈刀、断矛,就被推上湿滑的石阶。皮鞭在空中炸响,哭喊与咒骂汇成一股嘈杂的浪,涌向高墙。守军的铁甲在余晖里闪着血光,却没人注意到,另一股更安静、更迅捷的暗流,正贴着阴影滑动。
两个挑夫打扮的男人把空箩筐一掀,露出下面捆得紧紧的干柴和火油囊。他们猫腰穿过堆满粮袋的过道,鞋底抹了松脂,落地无声。门口的哨兵正朝外张望,看街上又拖来多少壮丁;就在哨兵转头的刹那,一把短匕从后颈刺入,血喷在粮袋上,像泼了一瓢暗色的漆。门闩被轻轻拨开,更多的人影鱼贯而入,把火油一路洒到最深的仓房。
马夫们被征去搬箭矢,厩里只剩几匹老马。一个瘦小的“少年”钻进草料堆,掀开干草,露出藏在下面的火折子。他吹亮火星,对着远处屋顶打了个手势——那里,一个黑影正把瓦片悄悄掀起,将一包黑火药塞进屋脊的夹层。马厩外,鼓声催促新兵上马,没人听见草料堆里极轻的“嘶啦”一声。
铁匠们被赶去打造长矛,炉火无人看守。两个穿粗布的女人抬着空木箱进来,箱底却藏着锯短的火绳与铁钉。她们把火绳塞进尚未冷却的炮膛,再把铁钉塞进炮闩的锁孔,动作利落得像在缝补旧衣。火光映出她们额头的汗,也映出她们眼底冷冽的杀机。
更小的身影在奔跑。孩子们把竹筒塞进排水沟,竹筒里塞满了硫磺、硝石和碎铁片。他们一边跑,一边用炭条在墙上画下暗红的记号——那是叛军约定的火攻路线。巷口,守军正把最后一个壮丁踹上城墙;巷尾,孩子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里。
城墙之上,王爷的吼声还在回荡:“再多一队!再多一队!”
城墙之下,火线、油线、火药线,正悄悄织成一张巨网,只等夜深,一并收紧。
炮声像滚雷贴着地面碾过,震得城墙根下的沙土簌簌直落。叛军阵地上,十二门西洋青铜重炮一字排开,炮口喷出的火光连成一道炽白的闪电链。每一次轰鸣,空气便被撕开一道裂口,滚烫的铅弹带着尖啸砸向土墙,碎石与尘土在冲击波里炸成灰黑的雾,像骤然升起的蘑菇云,又被下一发炮弹撕得粉碎。
土墙顶端的青壮们刚被铁链与刀背赶上垛口,扑面而来的不是风,而是带着火药味的死亡。第一发炮弹落在他们脚前丈许,“轰”的一声,整块夯土像被巨锤劈开,碎石溅起半人高。十几名少年被震得耳膜出血,尖叫还未出口,第二发炮弹已贴着垛口掠过,削掉一截墙砖,碎屑如刀,划破他们的脸与手臂。
血腥味混着火药味直冲鼻腔。有人双腿一软,直接从三丈高的墙头跌下,砸在护城河的乱石里,发出沉闷的“噗”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像被割断绳子的木偶,一个接一个坠落。护城河水面被血泡染成暗红,尸体叠着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站住!谁敢退——”
守军校尉的吼声被炮声撕得支离破碎。他挥起弯刀,刀背狠狠砸在最近一个青壮的肩胛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人惨叫一声,却不敢再向后挪半步。另一名老兵干脆把长矛横在垛口,矛尖对准自己人:“退就是死!往前兴许还能活!”
炮声继续,城墙像被无数巨兽啃噬,每一次爆炸都带走一大片土皮,也带走一排颤抖的影子。灰尘与血雾混在一起,把阳光染成诡异的橘红。城下叛军鼓噪,象群嘶鸣,象夫挥鞭驱赶巨炮再次装弹;而城头上,铁链哗啦作响,刀光映着一张张惨白的脸——他们被逼着站在碎裂的墙沿,像一排待宰的羔羊,背后是刀,面前是炮,脚下是不断坠落的同伴尸体。
烈日像一块烧红的铁板,把城墙烤得发烫。叛军阵中,十几辆盾车排成一条黑线,牛皮蒙面、湿毯覆顶,车辕由精壮奴隶扛着,在尘土与喊杀中狂奔。每一辆车后,都拖着长长的血脚印——掉队者当场被督阵的弯刀劈倒,尸体成了垫轮的肉垫。
“放箭!”
守军校尉嘶哑的吼声被热浪撕得七零八落。城头弓弦骤响,箭雨如蝗,钉在盾车上,发出密集的“噗噗”闷响。牛皮被射得千疮百孔,却像饥渴的兽皮,只吞血,不吭声。箭杆折断,铁簇崩飞,丝毫拦不住盾车的前冲。车轮碾过碎尸与断矛,发出湿黏的“咯吱”声,仿佛地狱的磨盘在转动。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盾车猛地停住,木板“哗啦”掀落,露出黑洞洞的枪口。火绳已点燃,青白色的硝烟在车里翻滚,像一群被释放的恶鬼。
“开火!”
爆豆般的枪声连成一片。铅弹撕裂空气,带着尖啸砸上城墙。石屑与血肉同时迸溅——
一名守军的头盔被直接掀飞,整颗头颅像熟透的西瓜炸开,脑浆与碎骨向后泼洒,洒在身后青壮的脸上。温热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刚发出半声尖叫,第二发铅弹已贯穿他的锁骨,把他整个人钉在垛口。尸体抽搐两下,顺着墙沿滑下,在护城河里砸出一朵血花。
另一名老兵刚探出身子,胸口便炸开拳头大的血洞。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肋骨外翻,像破风箱的簧片,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痰音,却再也吸不进一口气。他踉跄后退,撞翻一桶滚油,滚烫的油脂顺着墙缝倾泻,把下面正在推盾车的奴隶烫得皮开肉绽,哀嚎声瞬间盖过枪声。
城头顿时乱作一团。青壮们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吓得双腿发软,有人当场跪倒,尿水顺着裤管滴落;有人抱头鼠窜,却被守军的长矛逼着回到垛口。矛尖抵着脊背,矛杆却在发抖——连执矛的兵也脸色惨白,牙关打颤。
盾车后的火枪手再次装填。火绳“嗤嗤”燃烧,像毒蛇吐信。硝烟升起,与城墙上的血雾混在一起,把阳光染成诡异的猩红。每一次枪响,都有新的碎骨、新的血雨、新的尖叫,从垛口喷薄而出,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死亡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