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季的印度平原,烈日把土地烤得发白。
从德里红堡出发的“赤焰”骑兵军团最先卷起尘暴——一万五千匹战马披着赤铜鳞甲,马鬃束成火红流苏,像一条奔腾的熔岩河。马蹄踏过,干裂的土地迸起碎屑,尘土被风卷上高空,遮天蔽日,连太阳都被蒙成血色的圆盘。
骑兵之后,是各中部土邦拼凑出的步兵洪流。
贾特邦的长矛方阵闪着冷铁光;旁遮普的锡克弯刀队头巾如雪;拉贾斯坦的骆驼炮队驮着六磅青铜炮,铜炮在烈日下像一排排张开的兽口。旌旗杂陈——孔雀、太阳、弯月、虎纹——却在同一面“德里皇旗”下汇成整齐的鼓点。鼓声每响一次,大地便颤抖一次。
最中央,一头雪白战象缓缓而行。
象背鎏金鞍桥,垂着翡翠流苏;象额镶嵌的红宝石足有鸽卵大,映得王子赛义德·阿里的眸子愈发幽冷。他身披金丝锁甲,胸前嵌着皇家纹章——怒目雄狮。王子左手轻抚象牙扶栏,右手握着一柄未出鞘的弯刀,刀鞘上雕满莲花与梵咒,此刻却像一条沉睡的毒蛇。
他俯瞰脚下如潮的军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南方的土狗,”王子的声音低得只有象夫听见,“真以为凑几门西洋炮,就能挡住这十万把弯刀?”
象夫不敢应声,只听见王子又轻轻啧了一声,像是把对手的命运也一并嚼碎。
风掠过,吹起他披风内衬的猩红,像提前扬起的血旗。
尘沙滚滚,铁蹄如雷。
整个印度平原被这支南下的巨兽踩得震颤,仿佛大地本身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惩戒而屏息。
旱季的印度平原,本应是麦浪翻滚的时节,如今却被马蹄与火把踏成焦土。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村口已传来铁甲碰撞的闷响。一队王府骑兵高举旌旗,旗面绣着咆哮的猛虎;尘土扬起,像一条灰龙钻进每一间茅屋。
“皇命征粮!违抗者——斩!”
为首的百夫长嗓音嘶哑,却盖不过犬吠与婴啼。他翻身下马,一脚踹开篱笆,木栅碎裂的声音像第一声丧钟。
茅屋里,老农刚捧起昨夜剩下的半瓢黍米,刀光已劈开昏暗——弯刀贴着他的脖颈,逼出一串血珠。
“三石粮、两个壮丁,天亮前交不齐,全家充奴!”
青壮们被绳索串成一条颤抖的锁链。最前面的青年试图挣扎,百夫长反手一刀背砸在他肩胛,骨裂声清脆;青年母亲哭喊着扑上来,却被长矛杆扫倒在地。尘土飞起,混着妇人额头渗出的血,在干裂的土地上晕开暗红。
远处,更多骑兵纵马穿过田垄。麦穗被马蹄踏成泥浆,尚未成熟的谷粒与泥土搅在一起,像被提前碾碎的口粮。
有农妇抱着孩子躲在井后,骑兵长鞭一甩,井绳断裂,母子二人被拖至空地。鞭梢在空中炸响,妇人惨叫,孩子被夺去塞进随军的驮筐——哭声混着马嘶,一路被带向南方的大营。
“敢拒征?这就是下场!”
百夫长提起一颗首级,血还在滴。那是昨夜试图逃往邻村的农夫,如今被插在村口竹竿上,空洞的眼窝对着尚未升起的太阳。
正午时分,整个平原已看不见完整的屋顶。
骑兵卷起的尘土像一场褐色的风暴,风暴过后,田埂上只剩断绳、破罐、以及一排排被拖走的赤脚脚印。
远处,王子的白象缓缓而行,象背上的金甲王子连眼皮都未抬。他听着斥候报来“粮已足、丁已齐”的捷报,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忠诚与粮食,原来都是用血称的。”
马蹄声与婴孩的哭声,渐渐淹没在向南而去的尘沙里。
黎明前的薄雾尚未散尽,印度中部的干裂平原上已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
土邦骑兵的先锋——五百名裹着赭红头巾、锁子甲外罩粗毡的轻骑——像一股褐色的洪流,自地平线席卷而下。他们的马刀在尚暗的天色里拉出冷电,刀背还沾着昨夜屠村的血垢。
第一支小队冲进了卡维里河畔的穆鲁村。木栅门在马蹄前碎成齑粉,睡梦中的村民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撕裂夜空的号角。骑兵们并不喊话,只以马刀回答。
刀光起落,最先倒下的是守夜的老人——头颅滚落井台,血柱喷到半空,像一道暗红的喷泉。紧接着,骑兵纵马踏过晾晒的谷场,马蹄把尚未脱粒的稻谷碾成泥泞,谷粒与血浆混成一滩黏稠的褐色泥浆。
女人们被拖出茅屋时,哭喊声刺破黎明。骑兵队长——一个脸上有三道刀疤的拉其普特人——用长矛挑起襁褓中的婴孩,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晃了两晃,然后随手抛向火堆。火焰“轰”地窜高,孩子的啼哭只持续了一秒,便化为焦炭爆裂的噼啪声。
少年们被绳索串成一行,骑兵们并不急于杀死他们,而是纵马慢跑,让少年们踉跄跟随。每当有人跌倒,马蹄便毫不留情地踏碎他的脊背;骨头断裂的脆响,与少年们撕心裂肺的惨叫交织成一种怪异的鼓点。跑完半里地,队伍末尾已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像一条在干裂土地上蜿蜒的红色小溪。
粮仓被撬开时,骑兵们发出贪婪的欢呼。成袋的小麦、黍米被掀倒在地,尚未成熟的谷粒像金色的瀑布倾泻。他们并不带走全部——只用弯刀划破袋口,让粮食与泥土混为一体;再泼上火油,点燃火把。火焰瞬间吞噬了整座粮仓,热浪把附近的棕榈叶烤得卷曲焦黑。焦糊的谷物香味与皮肉燃烧的恶臭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村子中央的水井旁,骑兵们把最后十几名壮年男人围成半圈。刀疤队长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被槟榔染红的牙齿。他挥了挥手,后排骑兵举起了短火铳——那是从西洋人手里换来的新式武器。
火铳齐鸣,铅弹在极近距离撕裂肉体。男人的胸膛、腹部瞬间炸开蜂窝状的孔洞;碎骨与碎肉溅到井壁上,把粗糙的石头染成一片暗褐。尸体倒进井里,发出沉闷的“扑通”声,井水立刻被血染成浓稠的酱色。
骑兵们并不停留。他们放火烧屋,把燃烧的茅草屋顶踢向相邻的院落;火焰借着热风迅速蔓延,整个村庄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内化作一片火海。马队离开时,背后传来梁柱倒塌的轰鸣,以及尚未断气的老人在火中发出的微弱哀嚎。
当南方叛军的斥候在两天后赶到时,穆鲁村只剩下焦黑的废墟和几具被野狗啃噬得面目全非的残肢。斥候在灰烬中找到一枚被烧得变形的铜手镯,那是村里铁匠女儿出嫁时的嫁妆。手镯上凝固的血迹已经发黑,像一块永远无法洗净的耻辱印记。
而此刻,土邦骑兵的马蹄声已消失在更南的尘沙中,只留下一路被践踏的稻田、被点燃的村庄,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与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