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把海面镀成一片晃眼的铜镜,成百条灰褐色的小渔船散布在近岸,桅杆低矮,网具湿漉漉地搭在舷边。突然,一声尖利汽笛划破晨雾,惊得桅杆上的海鸥扑啦啦飞起。渔民们抬头,只见一团黑烟贴着浪尖疾驰而来——那艘三百吨的明轮船像一条苏醒的铁鲸,船首劈开白浪,两侧三米直径的钢轮高速旋转,桨叶拍击水面发出“嘭——嘭——”的闷响,溅起的浪花足有两米高。
“老天爷!那是什么怪物?”
最靠近航道的老渔夫猛地抓住舵柄,指节发白。旁边的小伙子张大嘴,连鱼叉掉在脚背都忘了疼。
“黑烟、铁壳、还带会转的轮子——跟官道上的蒸汽火车一个理!”
另一个中年渔民眯起眼,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可火车在铁轨上跑,这铁家伙咋能在水里蹿得比飞鱼还快?”
汽笛再次长鸣,震得渔船桅杆嗡嗡作响。明轮船拖出一条笔直的白练,速度之快,把几条小渔船的帆布吹得猎猎倒卷。老渔夫下意识收起刚撒下的渔网,生怕被那巨轮卷起的浪头撕碎。
“阿叔,这轮子哗啦哗啦转,动静跟打雷似的,海里的鱼怕不是全被吓跑了?”
小伙子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海水,忧心忡忡。
“我看不像渔船。”
老渔夫摇头,粗糙的手掌比划着轮子的大小,“你见过谁家渔船装得起这么大的‘风车’?八成是官府的新货船,专门跑远洋的——说不定还能拉大炮!”
“那咱们以后还怎么打鱼?”
年轻渔民皱眉,“它一过,鱼群全散,网都白撒。”
“先别想鱼了。”
老渔夫望着远去的黑烟,叹了口气,“世道变了,铁壳子都能在海里飞。咱们这些小木船,得学会躲着这股风跑。”
明轮船已驶出视线,只留一条长长的白练在海面缓缓消散。渔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既有惊叹,也有一丝对未来生计的不安。
夕阳把港口镀成一片流动的金红,海风卷着水汽与煤烟,吹得人衣角猎猎作响。
那艘三百吨实验明轮渔船在海面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后,拖着长长的白浪重新靠向栈桥。两侧巨大的钢轮渐渐减速,桨叶拍击水面的节奏由急促转为沉稳,像一首昂扬的鼓点缓缓收势。岸边的两百多名工人、十几名部长同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铜铆钉在夕阳下闪成一片跳动的星火。
江子锐抬手压了压,掌声与呼喊立刻收住。他转身,目光越过仍在旋转的明轮,落在海军部部长张海峰身上。
“张部长——”
江子锐的声音不高,却盖过了汽笛余音,“原定明年启程的第四舰队欧洲远征,先推迟半年。不是船造不起,是人要跟上。从今天起,把第四舰队全体轮机兵、航海官、炮手、补给官,分批送进洛阳第二造船厂和航海学堂,白天学锅炉,晚上学蒸汽传动。学不会,别让他们出海。”
张海峰脚跟一碰,敬礼答得干脆:“是!三日内开始轮训,半年内保证人人会烧煤、会看压力表、会修连杆。”
江子锐又侧过身,看向站在人群最前列的洛阳第一造船厂厂长,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新技术不是二厂的专利。第一厂也要把风帆图纸收起来,把蒸汽机、铆钉工艺、冷凝系统全部吃透。我给你三个月,做出一套可复制的千吨级模板;半年内,我要看到你们的千吨级明轮货船下水——不是模型,是能装炮、能载货、能跑远洋的实船。”
厂长把沾满油污的鸭舌帽往下一压,声音洪亮:“铆钉孔位已排好,钢板已到货,千吨级龙骨下月点火切割,绝不误期!”
江子锐点点头,目光扫过其余各部部长。
“赵部长——”他看向工业部,“把蒸汽机生产线再扩两条,铆钉、铜管、石棉垫库存翻倍,价格压一成。”
“李部长——”他看向财政部,“半年内追加蒸汽船舶专项银五十万两,专款专用,谁敢挪一分,军法伺候。”
“王部长——”他看向农业部,“三百吨实验船先跑近海粮运,记录耗煤量、航速、载重曲线,每十天报一次数据,我要看曲线往上走。”
“陈部长——”他看向治安部,“港口、航道、煤站、淡水库,全部纳入蒸汽船补给网络,半年内完成标识、完成护路。”
最后,他再次面向众人,声音在码头上空回荡:“风帆时代从今天起进入倒计时。谁跟不上蒸汽,谁就留在旧世纪。半年后,我要在洛阳港看见一条千吨级的钢铁长龙点火起锚——那时,汉国的旗帜将第一次靠自己的蒸汽,而不是季风,驶向更远的海。”
夕阳落下最后一缕光,明轮船的烟囱再次喷出一道雪白汽柱,像给这道命令盖上滚烫的封印。
夕阳把船台染成一片橙红。第一造船厂的新厂长李建国站在空荡的龙门吊下,手里攥着卷成筒的风帆船旧图纸,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三百吨蒸汽明轮渔船已返航,白汽仍在天边飘,他却像被钉在原地——桅杆模型还在车间里摆着,蒸汽机的影子却一步跨到了眼前。
“三天之内,把风帆图纸收起来,换蒸汽龙骨!”
副厂长在旁边小声提醒,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厂长,咱们连蒸汽锅炉的铆钉孔都还没排过……”
李建国深吸一口气,把旧图纸往怀里一塞,转身大步走向二号船台。那里,二号厂的厂长正带着技术组在检查锅炉焊缝。李建国隔着几米就喊:
“老周!”
二号厂长回头,脸上还沾着煤灰,笑得爽快:“怎么,风帆改蒸汽,卡壳了?”
李建国把卷起的图纸往怀里一塞,声音压得低却急:“半年内要出一艘千吨级蒸汽货船,铆钉、锅炉、连杆、冷凝器……我们全得从头来。你这边能不能抽一支技术队过去?人、图纸、工法,全套借我。”
二号厂长抬手,把安全帽往后一推,露出被汗水浸透的额发:“借?我送你!铆钉组二十人,锅炉组十五人,连杆组十人,连带三套工具车。今晚装车,明早到你厂报到。”
李建国愣住,眼里瞬间亮起光:“当真?”
“当真。”二号厂长拍拍他肩膀,转头朝身后技术组喊,“兄弟们,准备换岗!去一号厂教他们怎么把风帆变成蒸汽翅膀!”
技术组里爆出一阵哄笑,有人把扳手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风帆厂学蒸汽,咱们蒸汽厂也学学怎么把桅杆拆得更快!”
李建国猛地握住二号厂长的手,用力晃了两下,声音哽咽:“半年内千吨级,咱们一起把它推下水!”
龙门吊下,两拨工人迅速汇成一股,扳手、铆钉枪、锅炉图纸在夕阳下闪着光——风帆时代的余晖与蒸汽时代的曙光,在这一刻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