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楼内,高爆弹的爆炸声在巷道中层层叠叠,像沉雷贴着屋脊滚动。三磅炮的每一次怒吼,都在木质屋顶上撕开新的火口。杉木梁被炸得粉碎,燃烧的碎料冲天而起,又如火雨落下。街道上,轻足们抱头鼠窜,有人扑进最近的木房,以为薄薄的板壁能挡一挡死神的镰刀;下一瞬,铁弹穿顶而入,轰然炸裂,整间屋子像纸糊般向内塌陷。
火团吞噬梁柱,碎木、铁钉、瓦砾化作疾飞的刀雨,将屋内的十几名轻足瞬间掀翻——有人被掀到半空,又如破布般摔进火堆;有人被飞溅的木片贯胸,钉在焦黑的土墙上,血顺着裂缝缓缓淌下,滴在燃烧的榻榻米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城墙上方,爆炸的回震让夯土与木栅发出沉闷的呻吟。突然,“咔嚓”一声,一段丈余长的墙体像被巨斧劈开,向外倾倒。石砖、夯土、碎木连同趴在上面的倭国士兵一起滚落。来不及惨叫,七八个人便被埋在瓦砾堆里,只剩零星的四肢从废墟间伸出,抽搐几下便归于静止。灰烬腾起,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城下的人睁不开眼。
缺口处,碎尘未散,一名武士已拔刀咆哮:“堵上去!所有人——堵上去!”他嘶吼的声音被火浪撕裂,却仍带着不容违抗的狠劲。残余的轻足被刀背驱赶,踉跄着奔向坍塌的豁口。他们的竹枪在火光中颤抖,脚步却越来越乱——因为缺口外,是仍在燃烧的木街,是尚未停歇的炮口,是随时会再次落下的高爆弹。
缺口处尘土尚未落定,碎石像利齿般堆叠。轻足们赤着脚冲过焦黑的瓦砾,竹枪与竹盾在火光里晃动成一片惨白的影子。第一枚六磅实心弹擦着地面飞入,撞碎第一排脚踝,骨裂声像干竹被猛踩。铁弹未停,继续滚进人群,犁出一道血肉沟壑——小腿、膝盖、大腿,一路断折,血沫喷溅到第二排人的脸上,温热的腥咸让他们本能地闭眼,却来不及发出惨叫。
第二、第三枚炮弹紧随而至。一枚击中夯土墙基,爆炸般的震波将碎砖与人体一起掀上半空;另一枚斜贯而入,横切过三排肩膀,竹甲像纸一样被撕开,胸腔塌陷,血雾在晨光中凝成暗红的雾幕。缺口下顿时成了修罗场:断手挂在残墙上,手指还痉挛地抓着半截竹枪;半截身躯滚落在脚边,肠肚拖出丈余,被后来者的草鞋踩得稀烂。
幸存下来的十几名轻足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定格。最前排的少年手里还攥着断掉的竹杆,脸上溅满同伴的血,嘴角却牵出一丝扭曲的笑——那笑里没有声音,只有瞳孔里倒映的火焰与飞土。他像被抽走了魂魄,呆立在原地,任由下一枚实心弹擦过耳畔,掀起一阵碎肉与尘土,却连眨眼都忘了。
更多的炮弹呼啸落下。缺口处再无完整的身形,只剩残肢断臂在弹坑间翻滚。竹枪折成寸寸,竹盾碎成齑粉,血与泥混成暗褐色的浆,顺着城砖缝隙缓缓流淌。最后一声闷响过后,缺口下只剩一片起伏的肉丘,偶尔有手指在无意识地抽搐,像被风掀动的破碎旗帜,提醒着这里曾经站着一队活生生的轻足。
炮兵营二十七门六磅铁炮一字排开,炮口微昂,像一排沉默的獠牙。营长手中小旗猛地劈下,火绳同时点燃,炮膛发出低沉的咆哮——
轰——轰——轰!
实心弹划破晨雾,重重砸在垛口左侧。夯土瞬间崩裂,碎砖与木屑迸溅,像一场骤起的黑雨。第二排炮弹紧随而至,沿着第一排的落点继续啃咬,每一次撞击都在墙体上撕出新的裂口。不到半刻,缺口已扩成丈余宽的斜坡,碎土与断木堆成齑粉。
墙顶,轻足们被震得耳鼓欲裂。有人脚下一滑,连人带枪滚落,后背撞在护城壕的尖桩上,惨叫未出便被第三波碎石掩埋。更多的轻足眼见缺口扩大,惊恐地转身,却被身后高举的武士刀堵了回去。刀光闪过,两颗头颅滚落,血喷在断墙上,像两道新的红漆。
“回去!堵上去!”武士嘶吼,声音却被下一声炮响撕碎。三磅高爆弹越过墙头,落入督战队中央——轰!火团吞没了挥刀的武士,冲击波把近旁的人掀上半空,断肢与刀柄混作一团,重重摔回缺口。残存的轻足终于崩溃,竹盾一扔,哭喊着涌向城内。
缺口处,只剩一片焦黑的土坡、散落的碎甲、还在抽搐的残肢,以及尚未熄灭的火舌。
晨雾未散,平原上却已响起低沉的鼓点。
三个步兵营排成三列横阵,一营居中,两翼营稍稍前伸,像一把缓缓张开的铁钳。九门三磅火炮被挽马拖至距城墙约三百步处,炮轮碾过昨夜凝霜的草根,发出细碎的咔啦声。炮手们解开缆绳,铁刷清膛,药包、实心弹、霰弹依次上架,黑洞洞的炮口昂起,对准城头。晨风卷着火药味,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鼓槌落下,第一声炮响炸开。
实心弹划破薄雾,重重砸在城墙内侧,夯土与木栅当即崩裂,碎屑冲天;霰弹随后出膛,铁丸与铅粒呈扇形横扫,墙后传来闷哼与重物倒地的声响。炮声未停,第二轮、第三轮齐射已接连响起,每一次轰鸣都在城头掀起新的尘雾,也掀起倭国士兵的惊惧。
步兵营踩着鼓点继续推进。
深蓝制服连成移动的浪线,刺刀在朝阳下闪成一片寒光。距城墙百步时,鼓声骤停,前排步兵单膝跪地,后排直立,枪口同时抬起。燧发枪机“咔哒”齐响,——砰!密集的铅弹如骤雨扑向城头。铅丸击碎木盾,击碎竹甲,击碎尚未站稳的倭国火铳手与弓箭手的胸膛。有人刚探出头,眉心便绽开血洞;有人箭矢尚搭在弦上,身体已向后仰倒,箭矢斜斜插入瓦缝。血线顺着城墙淌下,在晨雾里凝成暗红的溪流。
枪声一排接一排,像永不停歇的鼓点。
炮口吐出白烟,枪口喷出火舌,铅弹与铁丸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火网。倭国士兵在垛口间仓皇后退,竹枪折断,火绳枪掉落,弓弦被血浸湿。有人蜷缩在墙根,双手抱头;有人试图探头还击,却被下一轮齐射掀翻。城墙上方,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抖动,却无人再去扶起。
步兵营脚下未停,鼓声压低,步伐却愈发沉稳。他们并未冲锋,只用持续的炮火与排枪,将恐惧一寸寸压进敌军的骨髓。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每一次鼓点落下,枪口便喷出新的火光,每一次火光熄灭,城头便多出几具僵硬的躯体。
平原上,硝烟与晨雾混成灰白的幕布;幕布之后,蓝衣方阵如铁墙般缓缓推进,压向仍在颤抖的江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