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的一声轻响之后，地宫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断了。
陈砚舟刚撑起身子，眼前突然炸开一片金光。那光不是从头顶照下来的，也不是从墙壁渗出来的，而是直接从石头里冒出来，像水一样漫过地面，爬上他的手臂。他下意识把苏怀镜往身后拉了一把，可那光来得太快，转眼就把两人吞了进去。
他只觉得左掌心一烫，刚才融进皮肉的玉玺碎片竟开始发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了。紧接着，四周岩壁裂开细缝，一道道人影浮了出来。有的穿着破旧官服，有的披着染血战甲，还有的裹着麻布草席——全是死人。他们的脸模糊不清，但眼睛都亮着金光，齐刷刷盯着中央的石台。
这些亡灵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但他们张开了嘴。
第一声吟唱响起时，陈砚舟耳膜嗡了一下。那声音不像是用耳朵听见的，更像是直接钻进了骨头里。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多的亡灵加入，形成一股低沉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合唱。
“血纹开，龙脉崩……”
八个字，反复回荡，像钟摆一样砸在神识上。
他咬牙稳住身形，却发现自己的血纹已经开始失控。原本只缠在手臂上的暗红纹路，正顺着肩膀往上爬，越过脖颈，直逼脸颊。皮肤底下像是有虫子在钻，又痒又胀。他抬手想按住太阳穴，结果指尖碰到脸，摸到了一层粗糙的凸起——血纹已经在他脸上组成了一个扭曲的面具形状。
“别看他们的眼睛！”苏怀镜忽然出声，声音有点抖。
她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他前面，手里捏着六根银针，在身前划了个半圆。针尖微微晃动，像是在对抗某种看不见的压力。她的额头已经冒汗，嘴唇发白，显然支撑得很吃力。
陈砚舟没答话，只是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感让他脑子清醒了一瞬。他发现只要不去听那歌声，血纹的躁动就会慢一点。可那些词句偏偏像钉子一样往脑子里钻。
“你杀的是敌人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合唱里。
他猛地抬头，看见两道身影从金光中走出。前面那个穿明黄长袍，腰带镶满玉石，正是皇帝。他死后模样和活着时几乎一样，连嘴角那抹冷笑都没变。跟在他旁边的，是李存功，灰色中山装依旧整洁，金丝眼镜也没碎，只是整张脸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你斩的是命运吗？”皇帝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亡灵的吟唱，“你以为你在破局，其实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我们写好的路上。”
陈砚舟喉咙一紧，差点呛出一口血。
他想起父亲跪在碑前的画面，想起母亲烧掉血书的火光，想起书院师兄被石头压住时的眼神……这些画面一个个闪出来，又被扭曲成新的样子：父亲转身背对他，母亲写下“你不该生”，师兄指着他说“你才是凶手”。
他知道这是假的，可身体还是僵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脸上的血纹猛地一跳，整张脸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指抠进石缝才没倒下。
“醒过来！”苏怀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你现在要是疯了，我们就都得死在这儿！”
他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反手用笔尾狠狠戳向掌心。
痛感炸开的刹那，那些幻象碎了一角。
他抬起头，盯着皇帝的亡灵，声音沙哑：“你们现在连尸体都没有，还谈什么命不命的？”
皇帝笑了，“死人写的规则，比活人更久远。”
话音未落，整个地宫剧烈震动起来。头顶开始往下滴落熔岩般的液体，砸在地上发出滋滋声，石头接触后迅速变黑、软化，像蜡烛一样塌陷。脚下的石阶也在收缩，原本宽阔的通道只剩下一米多宽。
“玉玺碎片要散了。”苏怀镜突然说。
她话刚说完，陈砚舟就感觉掌心一空。那块刚刚融合的玉片竟然自己裂开，化作十几块小碎片，嗖地飞向四面八方，嵌进岩壁的符文里。随着最后一道符光熄灭，地宫的核心区域开始整体下沉。
“跑！”陈砚舟一把拽起苏怀镜，将她往肩上扛。
她没挣扎，反而顺势把最后三根银针插进自己肩井穴，强行提神。她的手还在抖，但眼神已经稳了。
他冲向唯一还没塌的石阶通道。身后传来皇帝的大笑：“你以为你能逃出去？这轮回，从来就没断过！”
陈砚舟没回头，只是加快脚步。
可就在他们即将跃上台阶时，地面猛然翘起一块巨石，拦住去路。他急停不及，硬生生刹住脚步，膝盖撞在石头上发出闷响。苏怀镜差点从他背上滑下来，伸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左边！”她喊。
他立刻往左偏，踩上一块半悬空的石板。石板摇晃了一下，但他没停，借力跳向更高一级的台阶。这一次他看清了路线——通道虽然塌了一半，但还有几处断裂处能借力跃过去。
他咬牙往前冲。
每跳一次，胸口就像被锤子砸一下。血纹还在脸上爬，那种被外力操控的感觉越来越强。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必须赶在彻底暴走前离开这里。
苏怀镜突然在他耳边说：“等会我数三，你就跳。”
他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扬手，把药囊里剩下的粉末全撒出去。那些灰白色的药粉一碰空气就燃起来，形成一道短暂的屏障，挡住追来的金光。
“三——”
他蹬地起跳。
“二——”
身体腾空而起。
“一——”
他们的影子掠过最后一段残垣，朝着出口方向飞去。
就在落地前的一瞬，陈砚舟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地宫中心已经塌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金光在里面旋转，亡灵们依旧站着，嘴巴一张一合，歌声仍未停止。皇帝和李存功的身影慢慢淡去，但那句话还在空中回荡——
“你逃不出这轮回。”
他没再听下去。
双脚刚触地，脚下的岩石就开始龟裂。他抱着苏怀镜滚了两圈，勉强避开一条突然裂开的地缝。抬头一看，前方通道只剩下不到十步长，再过去就是斜坡，通向地表。
苏怀镜趴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快……走。”
他扶着墙站起来，腿抖得厉害，但还是迈开了步子。
一步，两步……
走到第七步时，他忽然觉得脸上一凉。
血纹退了半寸。
他没时间细想，继续往前冲。
第八步落下，头顶一块巨石轰然坠下，砸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碎石飞溅。
第九步。
第十步。
出口的风终于吹到脸上。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跃上斜坡，身后整条通道轰然塌陷，烟尘冲天而起。
他滚了几圈才停下，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苏怀镜从他背上滑下来，靠在他旁边，闭着眼睛，手还抓着他的衣角。
远处，天空裂开一道口子，乌云翻涌。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残留的灼痕。
那道伤，还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