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眼角还在流血,那滴血顺着脸颊滑下来,砸在刀身上,又滚到地上。他站着没动,手里的刀也没放。
苏怀镜的手还搭在他手腕上,掌心有点凉。
“她只希望你活着。”她说。
这句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可偏偏听得特别清楚。陈砚舟喉咙动了下,想说话,声音卡在胸口出不来。
守龙人跪在地上,头低着,嘴里哼着那首童谣。调子断了又续,像一根快磨断的线。
洞顶开始掉碎石,一块砸在骸骨肩头,发出闷响。灰尘扑了一地。
“这里要塌了。”苏怀镜抬头看了眼头顶,“再不走,我们都会被埋进去。”
陈砚舟没应,也没动。
他知道该走,也知道不能一直站在这儿。可脚底像生了根,连抬一下都难。
守龙人忽然停了哼唱,抬起头,看着他:“你不走,是想陪她一起锁在这儿?”
陈砚舟慢慢转头,看向守龙人。眼睛还是红的,但不像刚才那样泛着光。
“我娘不是任务。”他说,“也不是钥匙,更不是什么门。”
守龙人没反驳,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外面沾了灰,边角已经破了。
他把纸包递过去:“最后一颗。”
陈砚舟盯着那包,没伸手。
“不吃,你现在就会死。”守龙人说,“血纹已经爬到太阳穴,再往上一寸,你就听不见我说话了,也听不见你自己。”
苏怀镜松开他的手腕,一步跨到前面,拦在两人之间。她右手已经摸进了银针囊袋,指尖夹着一根长针。
“这药不对。”她说,“气味发腥,入口必伤五脏。要是真能压住血纹,早该在之前就拿出来,何必等到现在?”
守龙人冷笑一声:“我要害他,早在入口就能动手。用得着等到这时候?”
“那你吃过?”苏怀镜问。
“三次。”守龙人点头,“每次撑三天。第四天早上,要么找到新办法,要么就不用再想办法了。”
苏怀镜没退。
她盯着守龙人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回头看了眼陈砚舟。
陈砚舟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有干掉的血痕,还有钢笔划出的伤口。那道伤已经结痂了,可边缘有点发黑。
他抬起左手,摸了摸腕间的旧疤。那里还在发热,和体内的血纹一起跳。
他张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头:“给我。”
苏怀镜猛地转身:“你疯了?这药——”
“我知道可能是毒。”陈砚舟打断她,“但我现在不吃的后果,比中毒更糟。”
他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颗暗红色的丹药,表面有些细小裂纹,像干涸的河床。
他闻了一下。一股热气冲进鼻腔,带着点铁锈味,还有种说不清的焦糊感。
守龙人看着他:“咬破舌根再咽,不然会在喉咙化开。一旦化开,你就只能吐血了。”
陈砚舟没说话,把丹药放进嘴里,牙齿用力咬下去。
一股灼烧感立刻从舌底炸开,直冲脑门。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撑着地面。
苏怀镜立刻扶住他肩膀:“呼吸!别憋着!”
陈砚舟牙关紧咬,额头上全是汗。他强迫自己吞咽,喉结滚动了一下,把那团滚烫的东西压进胃里。
几秒后,身体猛地一震。
他整个人往后仰,又被苏怀镜拽住才没倒下。
体内像是有火在烧,从胃里一路往上窜,撞进经脉。血纹原本已经逼近眼角,此刻突然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皮肤。
但他感觉到,那股躁动的力量正在被什么东西往下压。
像是一块烧红的铁板被人硬生生按进水里,嘶啦作响,白烟直冒。
他喘着气,靠墙坐下来,背抵着冰冷的石壁。
血纹开始退。
一点一点,从太阳穴往下缩,回到颧骨,再到脸颊。最后停在眼角,不再动了。
体温降了下来,手也不抖了。
他抬起手,抹掉眼角的血迹,睁眼看向苏怀镜。
“还活着。”他说。
苏怀镜松了口气,收回银针,重新塞进囊袋。
守龙人站在原地,没靠近。他看着陈砚舟,眼神有点复杂。
“三天。”他说,“最多三天。到时候血纹会重新往上爬,而且比这次更快。”
陈砚舟点头:“我知道。”
“你必须在这之前做出选择。”守龙人说,“杀它,或者被它杀。”
陈砚舟没回应。他靠着墙,闭上眼休息。
苏怀镜蹲下来,打开檀木药箱。她在夹层里翻了翻,拿出半块石头。表面坑坑洼洼,有些字已经看不清了。
她指着其中一行:“你看这个。”
陈砚舟睁开眼,接过残碑。
风化的文字勉强能辨认:
“血纹完整度达百分之百时,系统提示任务完成。”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笑了。
笑声不大,但听起来不太像高兴。
“任务?”他说,“原来我一直活在一个任务里。”
他把残碑还给苏怀镜,靠回墙上。
“所以只要我把血纹养满,让它爬满全身,系统就会告诉我‘你赢了’?然后呢?给我发个奖状?还是直接让我变成下一个它?”
没人回答。
守龙人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钥匙。
苏怀镜收起残碑,轻声说:“也许……系统只是记录过程。真正的选择,还是在你自己。”
“可它一直在推我往前走。”陈砚舟说,“每一次受伤,每一次杀人,每一次失控——它都在计数吧?等着我凑够一百,然后弹出一行字:恭喜通关。”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不是工具。我也不是它的玩家。”
洞窟里安静下来。
只有碎石偶尔掉落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守龙人开口:“药效能撑多久,取决于你心里有没有执念。执念越重,崩得越快。”
陈砚舟看了他一眼:“那你呢?你撑过三次,是因为放下了什么?”
守龙人摇头:“我没放下。我只是换了个想法活着——我不为自己活,我为开门活。”
“所以你也成了任务的一部分。”
“我们都一样。”
陈砚舟闭上眼,没再说话。
苏怀镜坐在他旁边,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药膏,轻轻涂在他手腕的旧疤上。那里还在发热,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烫手。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她忽然说。
陈砚舟睁眼:“哪一件?”
“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留一口气。”她说,“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走出这个地方。”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我记得。”
“那就别想着让谁来救你。”她说,“也别等系统告诉你下一步怎么走。你想停,就停。想走,就走。想砍那一刀,或者不想砍——都是你的事。”
陈砚舟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
“三天。”他说,“够写一个新规则了吗?”
苏怀镜没回答。
守龙人靠在石门边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洞顶又掉下一块石头,砸在骸骨的手骨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陈砚舟缓缓起身,握紧黑伞。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龙形骸骨,目光落在它颈项处的玉簪上。
云花依旧清晰。
他转身,朝通道出口走去。
苏怀镜跟上。
守龙人没有动,也没有睁眼。
就在陈砚舟踏出第一步时,他忽然开口:“你要是改规则,记得别把自己也写进去。”
陈砚舟脚步没停。
他的手按在伞柄上,指节微微发白。
雨声从通道外传进来,越来越清晰。
他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苏怀镜差点撞上他。
他低头看着地面。
一道极细的红线,从他脚下延伸出去,像是用朱砂画的,一直通往深处。
他蹲下来,伸手碰了一下。
指尖沾了点湿。
不是水。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