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背砸在守龙人膝盖上的声音很闷,像是敲在旧木桩上。他整个人跪了下去,断指的手撑在地上,没喊疼,也没动。
陈砚舟站在他面前,伞收着,刀已经归鞘,可那股劲儿还在。他低头看着这个曾经疯疯癫癫、满嘴胡话的乞丐,现在却穿着破道袍,像根快烧尽的柴。
“你说我娘在等我做决定。”陈砚舟开口,声音不高,也不抖,“那你呢?你当年做了什么决定?”
守龙人抬头,眼神浑浊,嘴角抽了一下,“有些事,说了也没用。”
“那就试试。”陈砚舟一脚踩住他那只残手,力道不大,但压得稳,“你不配站着讲我父亲的事。”
空气僵了几秒。苏怀镜站在旁边,银针还夹在指间,没收回去。她没说话,只是盯着守龙人的脸,看他在痛里慢慢松了口气。
“好。”守龙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二十年前,你爹来过一次。”
陈砚舟没动。
“他不是死于意外,也不是被朝廷追杀到死。”守龙人咳了一声,“他是自己来的。带着火油,想一把火烧了这碑阵。”
陈砚舟手指微微一紧。
“龙脉认血。”守龙人继续说,“他刚点燃引线,地底就响了。金光从碑缝里窜出来,缠住他的脚。他挣扎,吼叫,可越挣扎,那光钻得越深。最后……整个人变了。”
“变成什么样?”陈砚舟问。
“半边身子长出鳞片,眼睛发红,嘴里吐黑雾。”守龙人闭了闭眼,“他杀了三个守门弟子,其中一个是我徒弟。我拦不住,只能看着。”
“然后你就杀了他。”陈砚舟语气平得像在问今天吃了几碗饭。
“我没想杀他。”守龙人摇头,“我想带他走。可他已经听不见人话。他看见我,扑上来就要咬。我退到碑阵边缘,手里正好有把断刀——捅进了他心口。”
陈砚舟没反应。
“他倒下时,还叫我师兄。”守龙人声音低下去,“我没拔刀,让他就这么躺着。血流了一夜。天亮后,他的身体开始化,骨头变黑,皮肉缩进骨缝里。三天后,只剩一副骸骨,被龙脉吸进了墙里。”
陈砚舟终于动了。他弯腰,一把扯开守龙人胸前的破布。
一道暗红色的纹路盘在胸口,扭曲如蛇,边缘微微泛着青灰。和他手臂上的血纹,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他问。
“血纹。”守龙人喘了口气,“那天我沾了他的血,太多。龙脉以为我也要反,直接种下了记号。”
苏怀镜上前一步,银针轻轻点在那纹路上。皮肤微微跳动,像是活物。
“这不是天生的。”她说,“是后来侵入的,而且一直被压制。”
“我用符咒封了它二十年。”守龙人点头,“每七天画一次,药粉混着朱砂,涂在胸口。疼,但能压住不发作。”
“所以你也算是容器?”陈砚舟冷笑。
“我不是主宿。”守龙人摇头,“系统没认我。可能是因为血统不够纯,也可能……它只想要你们陈家的人。”
陈砚舟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母亲骸骨前。玉簪还在怀里,冰凉。
“那你这些年装疯卖傻,守在这儿,就是为了赎罪?”他问。
“不全是。”守龙人抬起头,“我是等一个人。一个能完成你爹未竟之事的人。”
“什么事?”
“毁掉龙脉。”守龙人声音沉下来,“你爹不是怕死,他是宁可自己变成怪物,也不愿让这东西继续选容器。他失败了,但我一直等着——等一个比他更强、更狠、不怕亲手斩断血脉的人。”
陈砚舟回身看他,眼神冷,“所以你让我杀我娘,不是为了天下,是为了让你心里好过一点?”
守龙人没否认。
“是。”他说,“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你爹的声音。他在骂我,说我懦弱,说我该替他死。我也想死,可我不敢。我得活着,等到你来。”
陈砚舟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笑了,笑得很轻,也很短。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他说,“我一直以为我爹是个懦夫。他留下一封信就跑了,让我妈一个人扛着一切。我以为他怕了,躲了,连儿子都不管。”
他顿了顿,手摸上袖口的云纹。
“结果他早就来过,拼过,死过。而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学校里拿奖学金,当学生会干部,以为只要成绩好,就能查清真相。”
苏怀镜走过来,站到他身边,“你现在知道了。”
“我知道了。”陈砚舟点头,“可知道又怎么样?我爹死了,我妈变成了骨头,你跪在这儿说对不起,可谁来告诉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可以走。”守龙人说,“转身离开,不管这里。七天后血纹爆发,天下大乱,那是以后的事。”
“也可以杀她。”陈砚舟看向骸骨,“让她解脱,也让我解脱。”
“或者……”守龙人缓缓站起身,靠在墙上,“你去皇城,找到系统核心,把它毁了。那样,所有被选中的人,都能活。”
陈砚舟没接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旧疤,是练刀时留下的。三年来,他每晚破解《血经》,以为是在对抗命运,结果只是在帮系统养一个完美的宿主。
“你说我爹临死前还在喊你名字?”他忽然问。
守龙人点头。
“喊什么?”
“他说……‘师兄,别让我儿子进来’。”守龙人声音发颤,“可那时候,你已经被盯上了。从出生那一刻起,你的名字就在名单上。”
陈砚舟闭了眼。
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守龙人胸口的血纹上。
“你恨我吗?”他问。
“恨过。”守龙人苦笑,“因为你活得比我儿子久,因为你有机会逃出这个局。可后来我不恨了。因为你身上,有你爹的影子。”
陈砚舟没再说话。他解下肩上的黑伞,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抽出柳叶刀,刀尖朝下,插进石缝。
“我不想当什么容器。”他说,“也不想当守门人。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那你现在就得选。”守龙人盯着他,“普通人活不了几天。血纹不会等你毕业,不会等你谈恋爱,不会等你娶妻生子。它只会一天天往上爬,直到吃掉你。”
陈砚舟看向苏怀镜。
她没退,也没劝。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腕,那里有旧伤疤。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问。
“记得。”他说,“你在实验室,手上全是血,药箱倒在地上。”
“我当时在配一种药。”她说,“能让人忘记痛苦。可我现在觉得,不该忘。”
陈砚舟点点头。
他转回身,走到守龙人面前,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
“你保留了我爹的骸骨?”他问。
“在第七重门后面。”守龙人点头,“我没让他被龙脉吞掉。他还在等你。”
“带我去看看他。”
守龙人愣住。
“你说什么?”
“我说,带我去看看我爹。”陈砚舟站起身,“然后你告诉我,当年那一刀,是不是真的非捅不可。”
守龙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陈砚舟已经走向通道深处,脚步很稳。
苏怀镜跟上去。
守龙人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伸手摸了摸胸口的血纹。那纹路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他撑着墙,慢慢站起来。
前方雾气弥漫,隐约可见一道石门轮廓。门缝里透出微弱金光,一闪即灭。
陈砚舟的手按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