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马车并未在门口停留太久。
就在周扒皮带着差役灰溜溜撤走,酒楼众人惊魂未定之际,一个穿着青布短褂、作小厮打扮的精干年轻人从马车上跳下,快步走进酒楼,目光一扫,便精准地落在了林逸身上。
“这位可是林逸林公子?”小厮语气不卑不亢,带着州府口音。
“正是。”林逸点头,心中警惕未消。
小厮从怀中取出一份看似请柬的帖子,双手递上:“我家主人途径贵地,闻得‘红汤面’盛名,特来一品。主人不喜喧闹,不知可否请林公子行个方便,将面送至车驾之前?”
要求不算过分,甚至颇为体谅。但这份做派,这份精准,都透着非同一般的气息。
林逸接过帖子,入手微沉,竟是用上好的洒金笺制成,封面空无一字。他不动声色:“贵主赏识,自当效劳。请稍候片刻。”
他转身进入后厨,亲自下了一碗“精品红汤面”,用料十足,火候精准。苏婉清在一旁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这突如其来的“贵人”,福祸难料。
林逸将面放入精致的食盒,拎着走到马车前。车帘依旧低垂,只有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接过了食盒。
“有劳。”车内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听不出年纪,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从容。
车内再无动静,只有细微的进食声。林逸耐心等候在车旁,心思电转。此人绝非寻常富商,那份气度,更像是……官面上的人,而且级别不低。
约莫一刻钟后,那只手再次伸出,将空了的食盒递出,同时递出的,还有一枚小巧的、触手温润的羊脂玉佩。
“面,不错。”车内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这枚玉佩,算是面资。日后若到州府,可凭此物,至‘听涛别院’寻我。”
话音落下,不等林逸回应,车夫便已轻抖缰绳,马车平稳启动,汇入街道,很快消失在转角。
林逸握着那枚还带着一丝体温的玉佩,入手温润,雕工古朴,绝非俗物。听涛别院?他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这份“赏识”,来得突兀,却在他刚刚展露锋芒、击退官差之后,时机巧妙得让人不得不深思。
贵人离去,酒楼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林逸心知,张记绝不会善罢甘休。官面上的手段暂时失效,下一次,恐怕就是更直接的暴力了。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柳乘风身上。请了最好的跌打大夫为他接骨,提供了充足的银钱和安静的养伤环境。柳乘风话不多,但眼神里的戒备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锐利。
伤愈期间,林逸并未让他闲着,而是开始向他灌输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情报搜集理念。
“……不仅仅是打听张记要做什么。更要关注那些看似无关的细节。比如,码头上最近多了哪些生面孔?粮价、铁器价格有没有异常波动?县衙里的书吏,最近谁出手阔绰了?谁又突然欠了赌债?”
柳乘风起初只是默默听着,越听眼神越亮。他原本以为所谓耳目,不过是打听对头动向,没想到林逸所言的,竟是一张覆盖三教九流、洞察世情百态的巨网。这格局,远超他的想象。
“信息,比银子更重要。”林逸最后总结道,“我们要做的,是在风雨到来之前,就看到天边的乌云。”
柳乘风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他的伤势恢复得极快,一方面是年轻体健,另一方面,林逸隐约感觉,此人似乎身负某种粗浅的内家功夫,只是从未提及。
就在柳乘风伤愈,开始按照林逸的指点,如同幽灵般潜入临江县的阴影角落,编织那张无形之网时,张记的杀招,终于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污蔑,也不再是官差,而是赤裸裸的毁灭。
月黑风高夜。
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苏家酒楼的后巷。他们手里提着黑乎乎的瓦罐,里面装满了刺鼻的火油。
“动作快点!泼匀了!烧他个干干净净!”一个压低的凶狠声音指挥着。
瓦罐被举起,眼看那足以让苏家万劫不复的液体就要泼洒而出——
“嗤!”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领头那举起瓦罐的汉子猛地发出一声闷哼,手腕被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精准击中,剧痛之下,瓦罐脱手落下,“啪嚓”一声在自己脚边碎裂,火油溅了他满身。
“谁?!”其他几个黑影大惊,慌忙四顾。
巷子两头,不知何时已被人堵住。一头是独自一人,身形挺拔,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柳乘风。另一头,则是林逸,以及他身后苏家酒楼所有手持棍棒、同仇敌忾的伙计们!
林逸手中把玩着几颗普通的鹅卵石,刚才那精准的一击,显然出自他手。【知识库】结合原主身体残留的些许肌肉记忆,让他拥有了不俗的投掷技巧。
“几位,这礼物,我们苏家可消受不起。”林逸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几个纵火犯心知事情败露,发一声喊,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企图拼命。
然而,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家丁护院。柳乘风如同虎入羊群,身影晃动间,拳脚精准地落在关节、穴位等脆弱之处,动作简洁狠辣,几乎是一招一个,瞬间放倒了三人。
剩下的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从林逸这边突破,却被满腔怒火的伙计们用棍棒团团围住,很快也被打翻在地,捆了个结实。
危机解除。柳乘风走到林逸身边,低声道:“问过了,是张记养的死士,领头那个叫豁牙李,身上背过人命。”
林逸点点头,看着地上瘫软如泥的几人,眼神冰冷。这张记,是真要赶尽杀绝。
他走到那个浑身火油、狼狈不堪的豁牙李面前,蹲下身,从他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了一块坚硬的木牌。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木牌上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
“这是什么?”林逸将木牌在豁牙李眼前晃了晃。
豁牙李眼神惊恐,紧闭着嘴不说话。
柳乘风凑近看了一眼,脸色微变,低声道:“公子,这像是……‘黑狼帮’的信物。他们是盘踞在州府一带的江湖帮派,手很黑,张记竟然和他们有牵扯!”
黑狼帮?州府的江湖势力?
林逸握着那枚冰冷的狼头木牌,又摸了摸怀中那枚温润的贵人玉佩。
一边是来自州府黑暗世界的杀机,一边是来自州府神秘贵人的赏识。
他忽然觉得,这小小的临江县,似乎已经装不下即将到来的风浪了。张记的背后,恐怕不止一个县丞小舅子那么简单。而那位赠玉的贵人,其出现,真的只是偶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