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侯的玄甲军如同他们出现时一般突兀,在次日黎明时分悄然拔营,继续向北追击蛮族残部,只留下一座空营和满地狼藉的战场。没有告别,没有进一步的交涉,仿佛昨日的援手只是一场幻梦。唯有那面玄色龙旗的影子,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外部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青州城如同一个刚刚经历惨烈手术的病人,进入了缓慢而痛苦的恢复期。城墙上下,民夫和士兵们忙碌着清理尸体、修补破损、消毒防疫,空气中弥漫着石灰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伤兵营里人满为患,哀嚎声不绝于耳。
州府内,林逸几乎不眠不休。他不仅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战后事宜——抚恤伤亡、调配物资、稳定物价、安抚惊魂未定的百姓,还要时刻警惕着来自金陵的可能反应,以及那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的“泪痕木”和玄水宫内奸。靖北侯的存在,更像是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苏婉清分担了大部分内政琐事,她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和管理才能,将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苍白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慕容芷则带着听雪楼的人,如同暗夜中的蜘蛛,不断编织、修补着青州对外的情报网,并暗中排查城内可能残余的敌对势力。
而在这片百废待兴的混乱中,一个好消息如同春风般抚慰着核心几人的心灵——柳乘风的伤势,在以惊人的速度好转。
九阳还魂草不愧是天地圣物,至阳药力不仅彻底清除了那诡异的阴寒死气,更仿佛激发了他体内潜藏的生机。胸口那恐怖的伤口已然结痂,并且开始发痒,这是血肉生长的迹象。虽然内力恢复尚需水磨工夫,但他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甚至已经能在慕容芷的搀扶下,缓缓下地行走。
这日午后,难得的冬日暖阳穿透云层,洒在州府后院的石阶上。柳乘风披着厚厚的裘袍,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微微眯着眼,感受着阳光久违的暖意。慕容芷静静地站在他身侧,一如既往的清冷,但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林逸处理完手头急务,也抽空过来探望。
“感觉如何?乘风大哥。”林逸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脸上带着疲惫却真诚的笑容。
柳乘风尝试着动了动肩膀,牵扯到伤口,让他咧了咧嘴,但眼中却焕发着光彩:“好多了!这草真是神物!胸口那憋闷的感觉没了,浑身都轻快了不少。再养个十天半月,估计就能重新拎得起刀了!”
看着他重新燃起的斗志,林逸心中慰藉,但还是叮嘱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心脉受损。乘风大哥切不可心急,务必彻底养好,未来还有很多硬仗要打。”
柳乘风重重点头,随即神色一正,问道:“公子,我昏迷这些时日,城里城外……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那日援军……”
林逸叹了口气,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包括金陵来使、内奸投毒、幽魂涧突袭,以及靖北侯神秘出现又离去等,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他。
柳乘风听得眉头紧锁,尤其是听到城内竟有忍者刺客和投毒内奸时,拳头不自觉攥紧,骨节发白。“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待我伤好,定要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此事急不得。”林逸安抚道,“对方在暗,我们在明,需从长计议。眼下蛮族新败,靖北侯态度不明,金陵虎视眈眈,我们首要任务是恢复元气,稳住青州。”
柳乘风沉默片刻,他也知道林逸所言在理,只是性格使然,难以压抑心头怒火。他转而问道:“那个靖北侯……当真如此厉害?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逸目光投向北方,摇了摇头:“深不可测。其志绝非区区北疆之地。他出手相助,或许是为了卖个人情,或许是为了九阳还魂草,又或许……只是将青州视为一枚有用的棋子。无论如何,我们与他,迟早还会有交集。”
就在这时,墨离也在一名仆役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过来。他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玄冰瘴毒似乎已被九阳还魂草的药力压制下去,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墨先生。”林逸和柳乘风向他打招呼。
墨离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露出一丝欣慰:“柳壮士恢复神速,实乃万幸。”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林公子,柳壮士,关于那日城头刺客使用的忍者镖,以及‘泪痕木’可能与之勾结的线索,我这几日反复思量,总觉得有些不安。”
“哦?先生有何发现?”林逸问道。
“东瀛忍术流派众多,但其核心的隐匿、刺杀之道,与‘泪痕木’一系叛徒的风格,确有相通之处。若他们当真勾结,其危害将远超寻常江湖势力。而且……”墨离压低了声音,“我怀疑,他们此次在青州的动作,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更可能是在寻找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
“找东西?找人?”柳乘风疑惑。
“只是猜测。”墨离沉吟道,“‘泪痕木’叛徒背离组织教义,追求禁忌之力。而东瀛倭岛,亦多邪异之术。他们勾结在一起,所图必然不小。青州历经战火,龙蛇混杂,或许有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特殊体质的人,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特殊体质?林逸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到了苏婉清的“净灵体”。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她?
这个猜测让他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若真如此,那婉清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他不动声色,没有将这个猜测说出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只是暗自决定,必须进一步加强苏婉清身边的护卫力量。
阳光依旧温暖,但后院中的气氛,却因墨离这番话而悄然变得凝重。刚击退外敌,内部的阴影却似乎更加浓重了。
就在这时,一名听雪楼的下属匆匆而来,对慕容芷低声耳语了几句。
慕容芷听完,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波动,对林逸道:“林公子,我们安排在城外的人发现了一些痕迹,似乎有身份不明的人,在靖北侯军离开后,偷偷潜入过他们废弃的营寨,像是在寻找什么。”
又一股势力?
林逸、柳乘风、墨离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青州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