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北莽的战鼓声如同蛮荒巨兽的心跳,沉闷而压抑,敲打在每一个北岚守军的心头。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城外黑压压的北莽军阵已经开始向前蠕动。最先出动的,并非精锐骑兵,而是数千名衣衫褴褛、手持简陋木盾和砍刀的奴隶兵和附庸部族步兵。他们被驱赶着,如同潮水般涌向北岚城墙,任务是消耗守军的箭矢和体力,填平外围的壕沟,为后续真正的精锐攻击铺平道路。
“弩手准备!三百步……两百五十步……放!”城墙各处,军官们嘶哑的吼声响起。
崩!崩!崩!
机括震响,黑色的箭雨如同飞蝗般从城头倾泻而下!冲在最前的奴隶兵顿时倒下一片,惨叫声、哀嚎声瞬间压过了鼓声。但后面的人在北莽督战队的弯刀威逼下,依旧麻木地向前涌来,搬抬着土袋,拼命填塞着那道不算深的壕沟。
守军的箭矢有限,不可能全部浪费在这些炮灰身上。当敌军冲进百步之内,滚石、檑木、烧沸的金汁(粪水)开始劈头盖脸地砸下!城下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腥臭与焦糊味弥漫,惨烈无比。
慕容芷身披轻甲,手持长剑,在东面城墙最吃紧的一段来回督战。她的脸色因疲惫和紧张而苍白,但眼神却冷冽如冰,不断下达着命令,调整着防御兵力的分配。每一次敌军稍退,她便立刻组织人手抢修被砸出缺口的垛墙,补充消耗的守城物资。
林逸没有直接出现在城头。他站在卧牛山阵法核心的石殿中,通过阵盘与城防的微弱联系,感知着整个战场的态势。他的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修复和强化阵法的消耗远超预期。
是时候了。
“启动‘迷障’与‘灵扰’。”林逸对守护在旁的两名修士沉声道。
两名修士早已准备就绪,闻言立刻将双手按在阵盘特定的辅助符文上,将自身灵力注入,同时引导阵盘中存储的灵石能量。
嗡——!
卧牛山阵法金银交织的光芒微微一闪,运行模式悄然改变。一股无形的、带着混沌与净化意蕴的能量波动,以阵法为中心,如同水波般向着东、南两个方向的城外区域扩散开去!
这股能量波动并非直接杀伤,而是极其精妙地干扰着那片区域的能量场和光线折射。
刹那间,东、南城外约一里范围的战场上,空气诡异地扭曲起来!原本稀薄的晨雾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迅速变得浓厚、凝滞,如同乳白色的牛奶,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十步!更诡异的是,在这片浓雾中,灵力感知变得极其混乱,方向感丧失,连声音的传播都变得扭曲模糊。
这正是林逸为袭扰小队创造的“窗口”!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了!
城头,慕容芷看到浓雾骤然升起,心中一震,立刻对早已集结在城下甬道内的三十名死士低喝:“就是现在!出城!按预定路线,目标——敌军后营!愿苍天庇佑,盼尔等凯旋!”
通往城东一处隐蔽小门的闸门被悄然拉起。三十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没入那片突兀升起的浓雾之中,迅速消失在守军和敌军的视野里。
北莽中军大营,高高的了望台上。
左贤王兀术赤身材魁梧如熊,披着华丽的狼皮大氅,正志得意满地观看着前线的“消耗战”。忽然看到东、南两翼战场升起诡异浓雾,他粗黑的眉毛立刻拧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怪雾?”他声音如同破锣。
旁边一名脸上涂着油彩、头戴骨冠的老萨满眯起眼睛,感应了片刻,脸色微变:“大王,这雾气……不自然!有灵力波动的痕迹!是城里的阵法搞的鬼!这阵法……似乎比我们预想的要强,竟然能主动干扰战场环境!”
“阵法?”兀术赤不屑地啐了一口,“装神弄鬼!传令前军,稳住阵脚,小心敌军借雾偷袭!命令两翼骑兵游弋警戒!把‘黑狼卫’调上去,给老子盯紧了!”
他虽骄狂,但并非完全无智,立刻做出了应对。
然而,那诡异的浓雾不仅干扰视野和感知,更隐隐散发出一种令北莽士兵感到心烦意乱、气血微滞的气息——这是融合了养魂玉髓净化之力的副作用,对心思纯净者影响不大,但对这些习惯于杀戮掠夺、心灵充满暴戾的北莽战士,却有一种微弱的“排斥”和“削弱”效果。
前线正在填壕攻城的奴隶兵和附庸部队,受到的影响最大。原本就士气低落的他们,在浓雾和莫名心慌的双重作用下,进攻的势头明显一滞,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混乱和退缩,督战队的呼喝和砍杀声一时间变得更加激烈。
城头上的压力顿时为之一轻。慕容芷抓住机会,命令守军加紧修复工事,轮换休息,同时将预留的部分精锐弩手调往其他方向。
一炷香的时间,在激烈的攻防与诡异的僵持中,飞快流逝。
卧牛山阵心,林逸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摇晃,维持这种大范围的精细干扰,消耗之大远超他的预估。两名辅助的修士更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城主!快到极限了!”老修士急声道。
林逸咬牙:“再坚持最后三十息!给他们争取撤离的时间!”
……
浓雾边缘,三十名死士已经化整为零,如同水滴融入沙地,凭借着对地形的事先熟悉和浓雾掩护,艰难而迅速地向着各自的目标渗透。
他们的行动异常谨慎,避开大队敌军,专挑巡逻间隙和防御薄弱处下手。两人一组,一人警戒,一人动作。
一组死士悄无声息地摸到一处堆积如山的草料场附近,用淬毒的弩箭解决了几个看守的士兵,随即点燃了特制的、燃烧缓慢却难以扑灭的油布火种,扔进草垛深处。火焰悄然燃起,借着风势,迅速蔓延!
另一组潜行到存放攻城器械的区域,将小巧的震天雷塞进云梯的关节处和冲车的轮轴下,拉燃引信后迅速撤离。不久后,沉闷的爆炸声在浓雾中响起,伴随着木料断裂的咔嚓声和北莽士兵惊怒的叫喊。
刺杀小组的目标更为明确——那些在营地中做法、身上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萨满,以及吆五喝六、正在集结部下的百夫长、千夫长。淬毒的吹箭、无声的袖弩、以及淬了剧毒和强效麻痹药的飞刀,在浓雾和混乱的掩护下,成为了死神的请柬。
不断有北莽的中下层军官和萨满巫师莫名其妙地倒下,引发一阵阵恐慌和骚乱。尤其是萨满的死亡,让许多笃信巫术的北莽士兵产生了更大的不安。
然而,北莽的反应也很快。左贤王兀术赤暴跳如雷,立刻派出了最精锐的“黑狼卫”和随军的巫师高手进入浓雾区域清剿。这些黑狼卫个个身手不凡,感知敏锐,即使在浓雾中也能凭借经验和嗅觉追踪。巫师们则施展各种探查和驱散邪祟的法术,试图驱散浓雾,定位偷袭者。
惨烈的追逐与反追杀,在浓雾中悄然上演。不断有死士被发现、被围杀,临死前拉响身上的震天雷,与敌人同归于尽。也有人成功完成了预定任务,借着混乱和同伴用生命创造的缺口,拼命向约定的撤离点汇合。
一炷香时间到了。
卧牛山阵盘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笼罩战场的诡异浓雾如同出现时一样,迅速变淡、消散。阳光重新洒落,照亮了满目疮痍的战场和一片混乱的北莽后营。
草料场浓烟滚滚,数架云梯和冲车歪倒损毁,营地中多处可见尸体和骚乱的人群。
而三十名出城的死士,最终只有七人浑身浴血、带着轻重不一的伤势,跌跌撞撞地冲回了城下,被守军用绳索拼命拉上城墙。其中两人刚上城头,便因伤势过重和力竭,永远闭上了眼睛。
五人幸存。
慕容芷看着那五张疲惫、悲恸却依旧坚毅的脸,以及城外那未散的硝烟和混乱,紧紧咬住了嘴唇,眼中泪光闪动,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他们……成功了。”她声音沙哑,对匆匆赶来的林逸说道。
林逸望着城外北莽营地的混乱和升起的黑烟,又看了看那五名幸存者和城下堆积的敌军尸体,缓缓点了点头。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消耗已经到了极限。
“还不够……”他低声道,目光望向北莽中军大旗的方向,“这只是开始。传令下去,厚葬烈士,厚待幸存者及家属。全军戒备,北莽……很快就要发狂了。”
正如林逸所料,短暂的混乱之后,北莽中军响起了更加狂暴、更加急促的战鼓声!左贤王兀术赤的咆哮声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听到。
真正的血战,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