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没褪尽,花咏已经踩着布鞋进了菜园。他弯着腰给黄瓜藤搭架子,竹条在手里转了个圈,稳稳地插进泥土里,动作熟稔得像在摆弄什么稀世珍宝。盛先生站在篱笆外看了会儿,眉头微微蹙起,转身回屋拎了把小凳子。
“歇会儿吧。”他把凳子放在菜畦边,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这才刚亮天,不急着弄。”
花咏直起身,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晨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泛着柔和的银光。“没事,趁凉快多干点。”他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土,“你看这黄瓜藤,再不搭架子就该乱爬了,结的瓜都要弯成月牙。”
盛先生没说话,只是拿起旁边的水壶,往花咏刚搭好的架子根部浇了点水。水流渗进泥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在回应他的心意。“你呀,就是闲不住。”他叹口气,语气却软得像棉花,“年轻时候在生产队挣工分,就数你最能扛,现在老了,还这么拼命。”
“这哪是拼命。”花咏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番茄苗旁的杂草拔掉,指尖碰着嫩绿的叶片,动作轻得像在抚摸婴儿的皮肤,“我喜欢弄这些。你看这苗,昨天还蔫巴巴的,浇点水就挺直了腰,多精神。”他转头冲盛先生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比打麻将有意思多了。”
盛先生被他逗笑了,在凳子上坐下,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花咏的后背有点驼了,那是年轻时挑担子落下的毛病,可此刻他蹲在菜畦里,哼着不成调的老歌,手里的小锄头一下一下刨着土,竟透着股说不出的轻快。
“对了,”花咏忽然想起什么,直起身往豆角架那边走,“我留了几棵早熟的玉米,就种在最边上,估摸着秋收的时候正好能吃。”他指着那片刚冒出新叶的玉米苗,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到时候叫小乐来摘,让她体验体验掰玉米的滋味。”
盛先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株嫩黄的玉米苗正怯生生地立在豆角架旁。“这丫头肯定乐意。”他想起去年秋收,小乐跟着摘圣女果,红的黄的装了满满一兜,回来时裤腿上沾着草籽,却笑得像只偷到糖的小狐狸,“上次视频还问,爷爷的菜园里有没有长‘魔法豆’,说要种出能通天的架子。”
“那我可得多留几棵豆角。”花咏笑得更欢了,手里的竹条在晨光里划出轻快的弧线,“让她摘够了‘魔法豆’,咱们回家煮着吃,看能不能真长个子。”
太阳慢慢爬高,把菜园晒得暖融融的。花咏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坐在盛先生递过来的凳子上,接过他递来的搪瓷杯,抿了口温热的茶水。茶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在鼻尖萦绕,竟比任何名贵的香氛都让人安心。
“你看这园子,”花咏指着满园的生机,眼睛亮晶晶的,“春天种下去的是籽,秋天收回来的是菜,多实在。”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就像咱们过日子,一天天过着,看着小乐长大,看着这些苗结果,心里踏实。”
盛先生没接话,只是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指尖触到花咏后颈的皮肤,带着点晒出来的温热,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花咏在生产队的菜园里偷摘了根黄瓜,塞给他时,眼里的光和现在一模一样。
“秋收的时候,我也来搭把手。”盛先生轻声说,“给你拎水壶,递毛巾,总行了吧?”
花咏仰头看他,笑得像个孩子:“那敢情好。让小乐掰玉米,你给她递篮子,我负责摘番茄,咱们祖孙仨,把这菜园子搬空。”他想象着那场景,忍不住哼起了歌,是年轻时在剧团学的《丰收调》,调子有点跑,却透着说不出的快活。
临近中午,盛先生硬拉着花咏回了屋。餐桌上摆着刚摘的黄瓜和圣女果,蘸着点白糖,清爽得像把晨露含在了嘴里。花咏咬了口黄瓜,脆生生的汁水在嘴里爆开,忽然想起什么,冲盛先生眨眨眼:“等玉米熟了,给小乐烤着吃,抹点蜂蜜,保准她吃了还想吃。”
“你啊。”盛先生笑着摇头,往他碗里夹了块南瓜饼,“先顾好自己吧,别等不到秋收就累垮了。”
花咏没反驳,只是低头小口吃着饼,嘴角却一直扬着。窗外的菜园在阳光下泛着绿光,黄瓜藤顺着架子往上爬,番茄苗顶着小小的花苞,仿佛都在等着秋天的召唤。
他知道盛先生心疼他,可他心里清楚,这点累算什么。一想到秋收时,小乐会举着玉米棒跑过来,嚷嚷着“爷爷你看我摘的最大”,盛先生会在旁边笑着给她擦汗,这满园的瓜果就都有了格外的意义。
就像此刻,阳光落在餐桌的瓷盘上,映着两人相视而笑的脸,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期待——期待那些饱满的玉米,期待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身影,更期待这平平淡淡的日子里,藏着的一茬又一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