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京州深夜的寒风，成了李达康个人秀场的鼓风机。
几十名干部被从热被窝里揪出来，哆哆嗦嗦地站在大风厂门口，个个衣冠不整，脸色发白，分不清是冻的还是怕的。
李达康就站在一张临时搬来的桌子后面，那张桌子，就是他的指挥台。
“建委的，你先说！”李达康的手指，直接戳向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
“大风厂的职工宿舍，什么年代的危房？你们的城市规划，新城区搞得金碧辉煌，老城区的人就不是人？每年拨下去的改造款，喂狗了？”
建委主任腿肚子一软，连忙哈着腰上前：“书记，这个……这个项目一直在报批，流程比较……”
“复杂？”李达康声调猛地拔高，
“我看是你的脑子比较复杂！工人没地方住，你们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研究流程？”
“我给你二十四小时，拿出一个安置方案来！拿不出来，你这个主任，就给我搬去职工宿舍住！”
建委主任的脸憋成猪肝色，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工人们的窃窃私语变成大声的叫好。
“看见没！李书记是真给咱们办事！”
“妈的，这帮官老爷，就得让李书记这样的人来治！”
李达康看也不看他，视线扫向另一个人。
“劳动局的！工人的欠薪，你们仲裁了半年！”
“结果呢？蔡成功跑了，你们就没辙了？山水集团不认账，你们就不会去查封账户？”
“非要等工人们拎着汽油桶站在这儿，你们那张纸才能有点用？”
劳动局局长满头是汗，嘴唇哆嗦着：“书记，我们……我们一直在努力协调……”
“协调个屁！”李达康一巴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的职责是协调吗？是执法！是让工人拿到血汗钱！现在，立刻，你带人去查封山水集团在京州的所有账户！”
“我授权的！天塌下来，我李达康担着！”
这几句话，工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郑西坡激动地抓住陈岩石的胳膊，嘴唇都在发抖：“陈老……李书记……他……他真是我们的好书记啊！”
陈岩石没作声，只是看着李达康雷厉风行的背影，缓缓地点点头。
省电视台的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李达康这大刀阔斧的一幕又一幕。
而在这片喧嚣的中心外，祁同伟独自站着。
那件单薄的白衬衫在无数警灯和车灯的映照下有些晃眼。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置身事外的雕塑，与这边的热火朝天格格不入。
李达康的现场办公会还在继续，规划局、信访办、工商局……
一个个部门负责人都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每个人都领一份“限时整改”的军令状。
现场的气氛，从剑拔弩张，逐渐变得充满希望。
工人们不再嘶吼，而是围在那些被训得狗血淋头的局长旁边，七嘴八舌地诉说困难。
问题，似乎正在被解决。
李达康看着眼前的景象，胸中升起一股掌控一切的快意。
祁同伟？一个钻女人裙底上位的货色，也想来我的地盘分一杯羹？
就在这时，工商局的负责人，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在反复核对完手里的资料后，白着脸走到李达康身边。
“达康书记，有个情况……非常棘手。”
“说！”李达康正意气风发。
“我们……我们刚紧急查山水集团和大风厂的股权变更协议，也咨询法律顾问。”工商局长声音都在发颤，
“从法律文件上看，蔡成功是自愿将全部股权，作价一元，转让给山水集团，用以抵偿他个人欠下的五千万高利贷。”
“这份合同……这份合同，从程序上看，天衣无缝。”
这话一出口，刚刚还热火朝天的现场，像是被按静音键。
所有人都停住。
工人们脸上刚刚浮现的希望，瞬间熄灭。
“你说什么？”李达康的眉头皱起来。
“书记，简单说……不管山水集团用什么手段，但只要蔡成功在那份合同上签字，那大风厂，现在从法理上讲，就是山水集团的合法财产。”
工商局长硬着头皮补充道，“我们……我们市里，无权查封。”
一盆冰水，从李达康头顶浇到脚底。
他费尽心机营造出来的所有声势，被这一纸“合法”的合同，打得粉碎。
“合法？”一个工人代表红着眼冲过来，
“拿枪顶着脑门子签字，也叫合法？”
“把人逼得家破人亡，抢走厂子，这也叫合法？”
“这是什么狗屁法律！”
人群的情绪，有了再次失控的迹象。
李达康的脸，彻底沉下来。
他知道，自己被将一军。
不是被祁同伟，而是被这个看不见的“法”字。
但他李达康，什么时候怕过这个？
他猛地转身，动作大到所有镜头都下意识地跟过去。
他不再看那些干部，也不再看工人们，他的视线，死死锁住那个孤零零的白色身影。
“好！好一个合法！”
李达康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在整个大风厂上空回荡。
“既然问题的根源在山水集团，那我们就现场解决山水集团！”
他对着赵东来下令。
“东来！”
“在！书记！”赵东来立刻挺直身子。
“你现在，亲自给山水集团的董事长高小琴打电话！”
“就说我李达康说的，让她一个小时之内，带着她们的‘合法合同’，到大风厂来！”
“当着全京州人民的面，当着省电视台的直播镜头，给我们解释解释，她们的合同，到底是怎么个合法！”
赵东来一怔，随即大声应答：“是！”
“告诉她！”李达康加重每一个字，
“如果她不来，或者迟到一分钟，我们京州市政府，就以‘涉嫌以非法手段侵吞国有资产，并引发重大群体性事件’为由，提请省里，对山水集团进行全面调查！”
话音落下，他又补充起来。
“还有，打电话的时候，提醒一下高董事长。”
“告诉她，她那位在省公安厅当厅长的贵人，也在这里。”
“请她过来，正好当着贵人的面，给我们京州，给我们大风厂的工友，讲一讲她那份合同，到底有多‘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