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等人的归来，为云霄山带来的并非胜利的凯歌，而是一场寂静的风暴。
当夜，新剑盟议事大殿内，七盏千年鲛油长明灯将四壁映照得纤毫毕现。灯影在刻满防御阵法的玄黑石墙上摇曳，映出几张凝重到极点的面孔。殿门紧闭，三重隔音结界层层叠加，连最细微的声音都无法逸出。
林轩端坐主位，一身青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素朴。他没有透露剑墟传承的具体内容，更隐去了守剑人残魂与《太初剑经》的存在——那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危险。他只谨慎地讲述了剑墟中所见的、关于上古剑道文明覆灭于“域外天魔”的惨烈真相，以及魔教很可能与这种恐怖存在有所勾连的推断。
即便如此，这简化的信息也足以让石破天等人骇然失色。
“世界如泡，悬于虚无？”墨渊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碧绿茶汤泛起涟漪，“老夫参研阵法三百载，一直以为天地法则稳固如磐石，怎会是……悬于虚无的泡影？”
石破天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粗壮的手指在檀木扶手上无意识地扣出深痕：“那些黑雾……魔气，竟是上古灭世之息的余毒？怪不得俺每次与魔崽子交手，总觉得他们那股力量邪门得很，不像咱们修真界的路数！”
苏月静静坐在林轩身侧，纤长的手指在袖中紧握。她想起剑墟中那些壁画——星辰坠落，大地崩裂，无数修士在紫黑色触手下化为飞灰。原来那不是传说，而是曾真实发生过的浩劫。
酒剑仙罕见地没有喝酒。他抱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青铜酒壶，目光穿透殿顶，仿佛看到了什么遥远而可怕的东西。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上古记载零碎，各大宗门藏书阁深处或许有些蛛丝马迹，但从未有人将它们拼凑成完整的真相。林小子，你若所言非虚……这场劫难，恐怕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可怕。”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沉稳：“我知道这难以置信。但剑墟中的证据确凿无误——上古剑道文明，确实毁于域外天魔之手。而今日魔教修炼的魔气，其本质与那天魔之力同源。”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一缕极淡的金色剑意浮现。那剑意纯净剔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我在剑墟中得了一些上古传承，其中就有识别、克制魔气的方法。这缕剑意，对魔气的感应异常敏锐。”
石破天等人感受到那剑意中蕴含的磅礴正气，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他们终于明白了盟主眉宇间那份沉甸甸的肃穆从何而来。
“所以，俺们以后要对付的，不只是青玄门那帮龟孙，还有魔教，甚至……那什么‘天魔’？”石破天摸着脑袋，瓮声瓮气地问道，眼中却燃起了熊熊战意，“管他是什么东西，敢来祸害，俺老石的拳头第一个不答应！”
墨渊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若盟主所言非虚，那此事已非我一盟一派之事。当务之急，是提升实力，同时……必须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警醒各大宗门。唇亡齿寒啊。”
“传递消息不易。”苏月冷静分析，“空口无凭，我们拿不出确凿证据。贸然宣扬，反而可能被魔教或敌对势力污蔑为危言耸听，动摇人心，甚至引来更多觊觎。青玄门那边，怕是要第一个跳出来指责我们散布谣言，扰乱修真界秩序。”
“师姐说得对。”林轩点头，“真相需要证据，实力也需要时间。我们新剑盟根基尚浅，首要任务是消化剑墟所得——我誊抄了一些上古剑道传承，虽非核心，但也足够精妙——尽快提升整体战力，并暗中调查魔教动向，寻找他们与‘天魔’勾连的确凿证据。在此期间，一切如常，但要提高警惕，尤其是对陌生修士和异常事件。”
会议持续到东方泛白。最终达成共识：外松内紧，苦练内功，静观其变。
此后数月，云霄山看似平静，内部却如同一台高效运转的机器。
演武场上，剑气纵横。林轩将从剑墟誊抄的七十二式“破魔剑诀”基础篇融入日常训练。这套剑诀虽只是上古剑道的入门功法，却蕴含独特的灵气运转法门，对魔气有天然的克制作用。弟子们初练时觉得招式古朴笨拙，远不如当下流行的剑法灵动，但练到深处，却能感觉到体内灵力愈发凝实，剑意中自带一股凛然正气。
藏经阁三层，墨渊带领阵法师团队日夜钻研。林轩给出的几幅上古防御阵图残篇让他们如获至宝。那些阵法结构与当今修真界主流截然不同，更注重“净化”与“稳固空间”的特性，似乎正是为了应对某种侵蚀性极强的外力而设计。
后山静室中，柳轻眉的药炉终日飘香。她根据林轩提供的一些上古丹方线索，尝试改良“清心丹”“辟魔散”等常见丹药。虽然完整的古方早已失传，但仅仅是方向性的启发，就让丹药的品级提升了半个档次。
酒剑仙坐镇中枢，苏月协助处理内外事务。这位曾经洒脱不羁的散修剑仙，如今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他偶尔会站在云霄山最高处，眺望西方天际，那里是中州腹地的方向，也是魔教活动最频繁的区域。
石破天则带着执法堂弟子，将云霄山方圆三百里的巡逻网加密了三倍。每支巡逻队都配备了新研制的“魔气感应符”，一旦有异常魔气波动，符箓便会发出预警。
影舞的伤势在柳轻眉精心调理和林轩偶尔以《太初剑经》中温和灵力辅助下，逐渐好转。只是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常常独自一人在后山悬崖边静坐，望着云海出神。追风的背叛与沦陷，对她打击太大了。那个曾经与她一同长大、一同修行、一同发誓守护凡人的师兄，如今却成了魔教的爪牙。
林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知如何安慰。有些伤口，只能靠时间慢慢愈合。
他本人则将所有精力投入对《太初剑经》的参悟与修炼。静室之中，林轩闭目盘坐，意识沉入识海深处。那里，一枚古朴的剑形纹路静静悬浮，纹路之中仿佛蕴含着一方宇宙，星辰生灭，剑气纵横。这便是古剑纹，《太初剑经》的传承之钥。
经文开篇便是：“太初有道，道化剑气。剑气分阴阳，阴阳生五行，五行演万象……”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蕴含着天地至理。林轩如今只能理解最基础的部分——锤炼太初剑心，精纯太初灵力。
他按照经文指引，将体内灵力缓缓运转。与寻常功法不同，《太初剑经》的灵力运转路线极为复杂，涉及许多当今修真界早已废弃的偏僻经脉。每一次运转，都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剑气在体内冲刷，将灵力中的杂质一点点剔除，使之变得越发精纯、凝练。
三个月后，林轩丹田内的灵力湖泊扩大了整整一倍，湖水从原本的淡青色逐渐转变为一种剔透的金色。那是太初灵力独有的色泽——至纯至正，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古老道韵。
他的修为在雄厚积累与无上功法的双重推动下，向着筑基巅峰稳步迈进。气息越发深邃内敛，若不主动释放，看上去就像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唯有那双眼睛，偶尔会有金色剑芒一闪而逝，仿佛能洞穿虚妄，直视本质。
期间，林轩尝试修炼了《太初剑经》中记载的几门实用术法：
“净魔剑光”——将太初灵力转化为一道净化剑气，专克魔气污秽。林轩试验时，只用一缕头发丝粗细的剑光，就将一块被魔气浸染了三日的玄铁净化如初。
“虚空剑步”——短距离内穿梭空间的步法。虽因修为所限，目前最多只能瞬移三丈，且消耗极大，但在关键时刻足以逆转战局。
“太初护身罡”——以剑意凝聚护身罡气，对魔气侵蚀有极强抗性。林轩测试时，让石破天全力一击，罡气只泛起涟漪，纹丝不破。
每掌握一门新术法，林轩心中的沉重就多一分。这些术法如此精妙，针对性如此之强，仿佛就是专为对抗某种特定敌人而创造。上古剑道文明，当年究竟面临着怎样恐怖的威胁？
平静，终究只是暴风雨的前奏。
这一日，云霄山正值初夏。山间灵雾缭绕，灵禽啼鸣，弟子们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林轩正在指点一组弟子演练“破魔剑阵”。这是他将上古阵道理念与当今剑阵结合创造的战阵，十二人一组，剑气相连，攻防一体，尤其擅长应对数量众多或魔气浓郁的敌人。
“左翼第三位，步法慢了半拍！阵眼转换时，灵力输出要均匀！”林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耳中。
那弟子脸一红，连忙调整。就在这时——
“盟主！紧急情报！”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破演武场的秩序。负责外务情报的张龙几乎是从山道飞奔而来，筑基期的修为全力催动，带起一路烟尘。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惊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林轩心中一凛，挥手让弟子们退下。苏月和酒剑仙也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林轩沉声问道。
张龙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枚染血的传讯玉简——那是新剑盟留给几个边远地区友好小门派的最隐秘渠道，非生死存亡关头不得使用。
“刚刚收到来自中州西部边境‘飞云城’的紧急传讯。”张龙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三日前，飞云城及周边两座卫城、七个集镇，一夜之间……生灵绝迹！”
“什么？！”苏月美眸骤缩，纤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酒剑仙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林轩接过玉简，神识探入。玉简中的信息混乱而破碎，显然传递者处于极度惊恐之中。断续的画面和文字拼凑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三日前午夜，飞云城区域天色骤暗。那不是乌云蔽月，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从西方蔓延而来，迅速笼罩了方圆三百里。黑暗中隐约传来非人的嘶吼与咀嚼声，那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让人本能地战栗。
持续不到一个时辰，黑暗退去。
次日天亮，侥幸在外未归的零星修士返回，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三城七镇，总计超过二十万凡人，连同镇守的数百低阶修士，全部消失！
房屋街道完好无损。酒楼里桌上摆着未吃完的饭菜，筷子还搭在碗边；民宅炉灶里柴火未熄，锅里煮着的粥已经烧干；学堂中书册翻开，墨迹未干；街上摊贩的货物整整齐齐……
但，空无一人。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仿佛所有人都在某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抹去”了。
现场只留下浓郁到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魔气。那魔气的浓度，据传讯者描述，“像是千年魔窟洞开，吸一口就让人经脉刺痛，心魔丛生”。
还有……一些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残缺的衣物和骨骼碎渣。那些碎渣呈紫黑色，轻轻一碰就化为飞灰。
饶是酒剑仙见多识广，此刻也倒吸一口凉气：“一夜之间，吞没二十万人？这绝非寻常魔修手段！就算是金丹魔头屠城炼宝，也需时间布置大阵，且会留下大量尸骸血迹！这等干净利落的‘抹除’……”
林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起了《太初剑经》中关于被“湮灭之息”深度污染、或某些强大天魔眷属的记载——它们吞噬生灵，不仅是血肉，更包括神魂、精气，一切存在痕迹，只留下最纯粹的“虚无”与污染。经文将这种存在称为“噬灵者”，是域外天魔中最常见、也最贪婪的爪牙。
“还有其他线索吗？有没有目击到具体形貌？”林轩追问，声音发紧。
“有……有一个。”张龙脸色更加难看，“飞云城三百里外，一个筑基期的散修当时正在山巅修炼。他修为不高，但有一门罕见的‘灵目’神通，隐约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些……轮廓。”
张龙吞咽了一下，艰难地继续：“他说，那似乎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幻的巨大阴影，覆盖了整片天空。阴影中伸出无数触手般的虚影，细的如发丝，粗的如殿柱，扫过城镇。所过之处，人畜皆无声无息地消失。他还说……在阴影的核心，似乎看到了……几只巨大的、没有瞳仁的紫黑色眼睛。那些眼睛偶尔转动，目光所及之处，空间都微微扭曲。”
紫黑色眼睛！触手阴影！
这与《太初剑经》中描述的、某种较低阶但嗜好吞噬生灵壮大自身的“域外天魔”眷属——“噬灵幽影”——的特征，几乎完全吻合！
魔教的行动，开始了？还是说……“湮灭之息”的污染，已经滋生出如此恐怖的怪物？
“消息传开没有？正道各方反应如何？”苏月急问。
“已经传开了！如今整个中州西部边境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张龙道，“天剑宗、青玄门、妙音坊等大宗门已经派出由金丹长老带队的高手联合前往调查，并发布了紧急戒严令。但……据说现场除了魔气，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那魔物或操纵魔物者，行事极为干净利落。各大宗门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互相猜忌。”
酒剑仙狠狠灌了一口酒，眼中寒光四射：“边城血案……这手法，这魔气残留的浓度……绝不是小打小闹。小子，你的担心，恐怕要成真了。”
林轩沉默半晌。飞云城的惨剧，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或许不会那么糟”的侥幸。剑墟中的真相，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在现实世界露出狰狞的一角。
他走到演武场边缘，望向西方天际。晴空万里，白云悠悠，但他仿佛看到了那片被死亡与魔气笼罩的土地，听到了二十万无辜生灵最后的无声哀嚎。
“传令下去，”林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新剑盟全体，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护山大阵‘九霄剑罡阵’全功率开启，巡逻队加倍，所有外出任务暂停。炼丹堂、炼器堂全力运转，储备物资。藏经阁开放第二层权限，所有弟子可凭贡献点兑换上古剑诀基础篇。”
他顿了顿，看向苏月和酒剑仙：“师姐，师父，我需要立刻知道各大宗门调查的详细进展，以及……魔教最近的一切异常动向。特别是青玄门——他们与魔教勾结已久，此次事件，他们扮演了什么角色？”
又转向张龙：“动用我们所有隐秘渠道，不惜代价，搜集关于‘紫黑色眼睛’、‘触手阴影’的任何信息，哪怕是偏远山村的古老传说、坊间流言、志怪笔记，一条都不要放过！”
“盟主，我们……不派人去现场看看吗？”石破天在一旁忍不住问道，拳头捏得咯咯响，“二十万人啊！俺老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林轩摇了摇头，目光依然投向西方。
“我们去，未必比大宗门联盟找到更多线索。而且，我们的根基在这里，不能自乱阵脚。”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这起血案，恐怕只是一个开始。它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吞噬生灵那么简单……震慑？试探正道反应？还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阴谋？”
他想起《太初剑经》中的一句警示：“噬灵者喜群聚，一现则百随。其所过处，必留‘虚无道标’，以待后至。”
道标……难道飞云城的惨剧，是为了留下某种印记，指引更多天魔眷属降临？
林轩收回目光，扫视着眼前众人。苏月眼神坚毅，酒剑仙战意升腾，石破天怒火熊熊，墨渊眉头紧锁，张龙面色凝重……这些是他可以信赖的同伴，是新剑盟的脊梁。
“魔影已现，血案已生。正道震动，却因各自利益、互相猜忌，未必能立刻拧成一股绳。”林轩缓缓道，声音在演武场上空回荡，“这正是危机，也是……我们的机会。”
“从今天起，新剑盟不仅要自保，更要主动出击。在暗中，调查真相，积蓄力量，联络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在明处……当灾难真正降临时，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缕金色剑意缓缓升起，初时细如发丝，随即光芒大盛，化作一柄三尺光剑。剑身剔透，剑意磅礴，带着一股开辟鸿蒙、涤荡妖邪的古老威严。
“什么样的剑，才配斩向那来自天外的黑暗！”
光剑铮鸣，声传十里。云霄山上，所有弟子同时抬头，望向演武场方向。他们看到了那柄光剑，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无上剑意与坚定信念。
不知是谁第一个拔剑。紧接着，锵锵锵——千百长剑同时出鞘！剑气冲霄，在云霄山上空凝聚成一片剑意之云。
“斩妖除魔！护我苍生！”石破天振臂高呼。
“斩妖除魔！护我苍生！”千百弟子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边城的血，染红了西天的云，也惊醒了蛰伏的剑。
林轩望着群情激奋的弟子们，心中那丝沉重悄然化开，转为一股更加坚定的力量。前路艰险，魔劫将至，但他们并非孤军奋战。
风暴，真的来了。
但剑修的脊梁，从来都是在风暴中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