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有不同的死法。
一种是悄无声息地烂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除了催房租的房东没人发现。另一种,就是被系统摁着头,送到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在最专业的领域,对着最专业的人,表演自己最不专业的事。
这不叫社死,这叫公开活埋。
林晚抱着那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新华字典》,开始认真研究“退圈”两个字的标准写法。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手写一封情真意切的退圈信,字数绝对能凑够八百字,保证比她高中写的任何一篇作文都感情充沛。
就在她研究到“圈”字有几个拐弯时,周曼的电话又来了,这次的语气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种混杂着同情和凝重的复杂调调。
“我给你查了那个苏小小。”
林晚的手一抖,字典“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来了,刽子手宣读行刑流程了。
“十九岁,”周曼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帝都音乐学院作曲系大二,特招生。十五岁拿了国内某个钢琴金奖,十六岁给一部大热仙侠剧写了主题曲,就是那个……对,就是那个你天天吐槽‘男主面瘫女主嘴瘫’的剧。人家十七岁就开了个人作品演奏会,票价炒到五位数一张。圈内都叫她‘绝对音感的天才少女’。”
周曼每说一句,林晚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他妈是天才少女?这是妖怪吧!让她在一个妖怪面前唱“专属情歌”?这跟在孙悟空面前耍金箍棒,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有什么区别?
“小晚啊,”周曼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咱们一起上路吧”的悲壮,“姐动用了我这辈子的人脉,给你约了个音乐老师,死马当活马医吧。至少……至少让你上台别跑调跑到让音响短路。”
“……谢谢曼姐。”林晚的声音气若游丝,她感觉自己不是要去学唱歌,而是要去火葬场预定坑位。
挂了电话,林晚鬼使神差地在网上搜了“苏小小”的名字。
铺天盖地的词条和视频涌了出来。
她点开一个最高播放量的访谈视频。画面里,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沙发上,乖巧得像个邻家妹妹。她长着一张胶原蛋白满满的圆脸,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梨涡,眼睛又大又圆,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说话声音软软糯糯,主持人问一句,她要先害羞地笑一下,才慢吞吞地回答。
【啊啊啊小小好可爱!妈妈的好大女!】
【这才是真正的白富美!有才华又谦虚!】
【老婆!看我看我!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老公!】
弹幕一片祥和。林晚却看得脊背发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苏小小的眼神不对劲。镜头前,她总是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住了大部分情绪。但偶尔抬眼的一瞬间,那双看似纯净的眼睛深处,会闪过一丝与她年龄和外表极不相符的、锐利而沉静的光。那光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再看时,又只剩下天真无辜。
林晚打了个哆嗦,关掉视频。她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这个任务目标,恐怕比那个当众向她发难的乔樱,要难对付一百倍。
乔樱是阳谋,是摆在明面上的刀枪。
而这个苏小小,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不知道藏着什么吃人的水怪。
一周的时间,度日如年。
周曼找的音乐老师在第三天就哭着表示教不了,说林晚的音准有一种“离经叛道的个人主义”,他怕自己的绝对音感被带跑偏。
林晚彻底放弃了治疗。她破罐子破摔地选了一首旋律最简单、歌词最直白的口水情歌,准备到时候上去念诗。
比赛前一天,林晚做了一个决定。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要去会会那个苏小小,至少,得知道自己要死在个什么样的人手里。
帝都音乐学院坐落在市中心一片闹中取静的老城区,红砖墙的建筑爬满了藤蔓,空气里都飘浮着悠扬的乐声。
林晚戴着口罩和帽子,做贼似的溜了进去。她觉得自己跟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地方格格不入,像一根误入交响乐团的搅屎棍。
她不知道苏小小在哪,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琴房楼附近乱转。从一扇扇窗户里,飘出钢琴、小提琴、长笛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华丽的乐章。
就在她探头探脑,试图从一扇窗户里辨认出哪个是苏小小的时候,一个清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请问……你是林晚学姐吗?”
林晚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慢慢地、一帧一帧地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一个女孩的身上。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粉色卫衣,配着百褶短裙,露出一双又细又直的腿。妹妹头,圆脸,大眼睛,嘴角含着一颗水果味的棒棒糖,正是视频里那个苏小小。
此刻,她正歪着头,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林晚,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泉。
“你……”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的伪装像纸一样被轻易戳穿。
“真的是你呀!”苏小小眼睛一亮,几步跑到她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那两个梨涡深得能装下蜜糖,“我昨天还在看你的直播呢!学姐你好有趣!”
有趣?是指她直播睡觉打呼噜,还是指她一边吃螺蛳粉一边吐槽烂剧?
林晚感觉自己的耳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那是她社恐发作到极点的标志。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都在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烫。
“我、我就是……路过。”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路过呀?”苏小小信了,笑得更甜了,她很自然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林晚的手臂,摇了摇,“好巧哦!我刚下课,正准备去买奶茶呢!学姐,我请你喝奶茶吧?”
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暖意,但林晚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缠住了。
她感觉自己成了那只被蛇盯上的青蛙,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朝自己吐出信子。
“不、不用了……”林晚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对方看似没用力,但她根本挣脱不开。
“哎呀,学姐你跟我客气什么呀?”苏小小的身体又朝她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林晚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和那根棒棒糖一样的甜腻果香。
“我可是你的粉丝呢!”苏小小说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晚,语气天真又期待,“下周的才艺大赛,我还是特邀评委呢,好期待学姐的表演哦。”
林晚的心跳已经快要蹦出喉咙口,她的大脑在疯狂报警:危险!危险!快跑!
可她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根。
苏小小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她含着棒棒糖,说话的声音因此有些含糊不清,却像一把小锤子,一字一句地敲在林晚的心上。
“对了,学姐,”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林晚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林晚烧得通红的耳廓,“你要唱给我的那首‘专属情歌’,准备好了吗?”
“我很期待哦。”
轰——
林晚感觉自己的世界炸了。
周围悠扬的琴声、午后的阳光、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苏小小那句话,像魔音一样无限循环。
她……她怎么会知道?!
专属情歌!这是系统任务的核心内容!除了她和那个狗系统,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难道……系统是个叛徒?它把任务内容卖了?还是说,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其实是系统在人间的化身?!
林晚惊恐地看着苏小小,那张甜美无辜的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可那双眼睛里,却分明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小狐狸般的狡黠。
她是在诈她!
这个念头让林晚浑身冒出一层冷汗,比刚才的惊恐更甚。
如果苏小小只是知道了任务内容,那说明敌人有备而来。但如果她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仅凭网络上的风言风语和对自己的观察,就精准地猜到了“情歌”这个方向,并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和施压……
那这个十九岁的女孩,段位高得也太可怕了。
她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奶狗,她分明就是一只步步为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绿茶味小狼狗!
“学、学姐?”苏小小看着林晚煞白的脸,歪了歪头,眼神里充满了“关心”和“不解”,“你怎么啦?脸色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松开林晚的手,转而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林晚的额头,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发烧。
那冰凉的触感让林晚猛地回过神。
“我……我没事。”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跑,背影狼狈得像被猎人惊扰的兔子。
苏小小站在原地,看着林晚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脸上的天真和惊喜慢慢褪去。
她拿出嘴里的棒棒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深处是与年龄不符的、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兴奋与占有欲。
“真是有趣啊……”
她轻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
“我的,林晚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