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集团旗下的私人疗养院,安保级别堪比军事禁区。这里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薰混合的味道,干净、清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林晚不喜欢这个地方。
但她还是每天都来,雷打不动。
病房里,那个代号“零号”的少女,或者说,晚晚,正安静地坐在床沿。她换下了那身冰冷的服务生制服,穿上了柔软的棉质病号服,苍白的皮肤在纯白色的衣料映衬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她依旧不怎么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抱着膝盖,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被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精美瓷娃娃。
林晚盘腿坐在她旁边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本画风幼稚的童话书,正用一种自己都觉得尴尬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念着:“然后……然后,小兔子用胡萝卜,打败了……大灰狼。”
她念得磕磕巴巴,自己都觉得这故事逻辑不通,胡萝卜怎么能打败狼?但这是她能从休息室里找到的唯一一本书。
晚晚没有任何反应,眼神依旧没有焦距。
林晚有些气馁,合上书,干脆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沈教授的心理学理论在这种时候好像也派不上用场。她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陪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林晚觉得自己腿都快坐麻了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地、试探性地拽了一下。
力道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身上。
林晚浑身一僵,缓缓低下头。
晚晚依旧望着窗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她的一只手,不知何时从膝盖上放了下来,几根瘦削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点神经质的紧张,捏着林晚t恤的下摆。
林晚的心,在那一瞬间,被一种酸酸胀胀的情绪填满了。
她没有动,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这份来之不易的靠近。
这几天的变化,顾清寒都看在眼里。她没有进入病房,只是通过监控,或者站在门外那扇小小的观察窗后,静静地看着。她看着林晚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能笨拙地给晚晚讲故事、哼一些跑调的歌;她看着晚晚从一开始的全然抗拒,到后来愿意让林晚靠近,再到今天,主动伸出了手。
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丹凤眼,此刻氤氲着一层复杂的水汽。那颗泪痣在苍白的皮肤上,不再像凝固的血泪,反而像一颗融化的、温热的露珠。
欣慰,又心疼得无以复加。
欣慰于晚晚的潜意识里,还残留着对“玩伴”的信任和依恋。心疼于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地狱,才会连一个最简单的、表达亲近的动作,都做得如此艰难。
而林晚每天往返于公寓和疗养院,直播也变得佛系而诡异。
粉丝们发现,那个只会在直播间发呆、走神、间歇性喊“我死了”的咸鱼教主,最近像是转了性。她经常在直播时,手里拿着一本《格林童话》,对着镜头,一本正经地问:
“你们说,为什么王子亲一下,睡美人就能醒过来?这符合科学吗?万一王子有口臭怎么办?”
“还有白雪公主,她后妈也太执着了吧,非要送苹果,送点别的不好吗?比如送个‘混沌之序’的入会邀请函什么的……”
弹幕瞬间炸锅。
【???教主你最近的知识面很危险啊!童话故事里怎么会有混沌之序!】
【我怀疑教主在内涵什么,但是我没有证据。】
【别人直播唱跳rap,我们教主直播讲童话,还带悬疑解析的,这是什么独树一帜的赛道啊!】
【只有我注意到教主好像温柔了很多吗?虽然讲的东西还是很沙雕,但她眼神里的光不一样了,软软的。】
AwSL超话里,一个新的帖子被顶上了热门。
《理性分析,教主是不是偷偷在外面养了个娃?》
【楼主:姐妹们你们不觉得吗?教主最近的行为模式,像极了我那个刚当妈的闺蜜!天天研究育儿读物(虽然是童话书),说话轻声细语(虽然内容很离谱),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二楼:附议!而且她哼的歌,全是些我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上次她哼的那个《小星星》,差点把我一个二十多岁的猛女给直接送进梦乡!】
【三楼:破案了,教主不是在养娃,她是在‘净化’。你们想,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霸总、影后、法医、教授……个个都是神仙打架。教主现在接触的这个‘新朋友’,肯定是个特别单纯的存在,所以她自己也变得柔软了。这叫‘近朱者赤’!】
【四楼:楼上真相了!我们教主是在体验生活,体验一种‘普通朋友’的快乐!泪目了,给我磕!#晚有引力#】
变故发生在一个午后。
一名新来的护士给晚晚换药时,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正在给晚晚削苹果的林晚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果刀都差点掉了。而一直像木偶般安静的晚晚,在那一瞬间,反应却快得惊人。
她的身体猛地绷紧,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野兽般的惊恐和戒备。但她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蜷缩自保,也没有攻击那个吓得脸色发白的护士。
她几乎是扑过来的,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像一只护崽的母兽,死死地将林晚护在了怀里,挡在了她和那片玻璃碎渣之间。
“吼……”
一声压抑的、饱含恐惧和警告意味的低吼,从她喉咙深处发出。
林晚整个人都懵了,脸埋在晚晚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病号服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颗因为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她被保护了。
被这个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的女孩,用最本能的方式,保护了。
站在门口的顾清寒,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她看到晚晚下意识的动作,看到她将林晚护在身后时那决绝的姿态,眼中的水汽终于忍不住,凝成一颗泪,顺着脸颊滑落。
晚晚的潜意识里,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她想要保护的人。
那次之后,晚晚对林晚的依赖,变得更加明显。
她开始尝试着交流。
“林……晚……”
有一天,林晚正在给她读故事,她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含混不清的、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
林晚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晚……晚……”晚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焦急”的情绪,她指着林晚,又指了指自己,努力地张合着嘴唇,每一个音节都发得无比艰难。
“我在。”林晚回过神,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握住晚晚的手,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回应她,“我叫林晚,你叫晚晚。我在。”
后来,林晚在整理晚晚的床铺时,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画本。
她好奇地翻开。
里面全是些混乱的、孩童涂鸦般的线条。但翻到后面,画的内容渐渐清晰起来。
画上,总是有两个小人。一个总是躲在角落里,被黑暗的线条包裹着。而另一个小人,身上散发着太阳一样、歪歪扭扭的金色光芒,她会走向那个黑暗中的小人,递给她一颗画得很丑的草莓糖,或者一只不成形的小熊。
最后一页,那个发光的小人,和黑暗中的小人,手牵着手。
画的旁边,用铅笔写着一个同样歪歪扭扭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字。
——光。
夜深了。
疗养院里一片寂静。
林晚没有走,她获准今晚可以留下来。她坐在晚晚的床边,看着她安然入睡的侧脸,那紧绷的眉宇,似乎也舒展开了。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哼起了那首自己都快忘了调的童谣。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歌声很轻,有点跑调,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像一捧温柔的月光。
睡梦中的晚晚,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紧闭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那一直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角,竟奇迹般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像一朵在废墟之上,悄然绽放的、带着微光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