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澈在家中小院练功,将一套军拳打得虎虎生风,直到汗透衣衫才勉强压下心头火气。
他再次沐浴更衣,回到屋里躺下,勉强歇息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王澈有些心神不宁,匆匆换上公服,赶到校场。
往日还算齐整划一的队伍,此刻显得有些散乱。
传说李中郎将昨夜已被革职查办,其麾下一干亲信将领也纷纷受到牵连,将或贬黜或调离,如今接管他们这一卫的,是一位姓袁的郎将。
点将台上,已不见了熟悉的齐郎将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约四旬、身材微胖的将领,正是刚得势的右郎将袁成。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六品司阶服饰的年轻男子,眉眼与袁成有几分相似,却是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模样,正是袁成的儿子袁杰。
袁郎将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尔等听着,昨夜京城惊变,贼人猖獗,惊扰圣驾,实乃我金吾卫奇耻大辱!”
“究其根源,乃是李崇晦刚愎自用,治军无方,方有昨夜之祸!幸赖陛下圣明,神策军忠勇,方能力挽狂澜,平定乱局,此乃我等应效之楷模!”
他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已倒台的李崇晦身上,对神策军极尽谄媚之词。
这番颠倒黑白、邀功诿过之言,让台下不少士卒面露不忿,却无人敢出声反驳。
因为圣裁已下,谁能反驳圣旨。
袁成继续宣布上谕:“金吾卫此次严重失职,陛下震怒,已下诏命神策军全面接管朱雀大街、皇城周边等地防务,勒令金吾卫全体撤回各营驻地,整顿审查,此乃陛下天恩,给予我等戴罪立功之机!”
台下鸦雀无声,却仿佛能听到无数牙齿咬紧的咯咯声。
金吾卫自高祖朝便执掌皇城警跸,如今竟被褫夺核心防区,从维护京畿秩序的主力,一夜之间被神策军骑在头上。
每一个尚有血性的金吾卫士卒,都为此感到耻辱。
紧接着,便是换防安排。
原属李崇晦一系、或被视为其亲信的军官,或被直接停职查办,或调往城南这等相对边缘、不易出彩的区域。
而城南的大部分卫队,则被彻底打散,一部分补充进任务繁重、易生事端的城西巡逻队,另一部分则调入贵人云集、官邸林立的城东。
而王澈所在的小队也被打散,人员全部重新分配。
轮到王澈选择去向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卑职愿往城东。”
旁边的老兵油子赵老五,闻言嘿嘿一笑,低声道:“挺好啊,东边清贵,省心。”
他拍了拍自己有些破旧的公服:“老哥我嘛,就去西市那边碰碰运气,最近手头紧,那边……嘿嘿,门道多。”
他挤挤眼,显然知道城西接下来不太平,但也意味着更容易捞到些好处,愿意为之冒险。
赵老五的选择自有其道理,都是为了生存。
王澈看了他一眼,道了句:“老哥保重。”
队伍很快分整完毕,王澈被编入城东巡逻队的一支,队长姓孙,是个面色焦黄、眼神精明的汉子,正和袁杰有说有笑。
王澈心中不喜,这类人多是钻营之辈,日后行事恐怕诸多掣肘,但他此刻人微言轻,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编队时,他意外看到了赵锐的身影。
赵锐冲他微微颔首,笑着说道:“王兄,日后同在城东当值,还望多照应。”
王澈正想打听消息,便顺势道:“赵兄弟,明日若得空,我请你吃酒。”
赵锐爽快应下:“好说,那明日午后,坊口酒肆见。”
“一言为定!”王澈点头。
他请酒,一是想打听李中郎将后续情况,二是想摸清袁氏父子的底细。
这对父子,总让他觉得来者不善。
夜里,王澈随着新编的小队开始第一次城东巡夜。
他本以为需要熟悉新的路线和要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谁知孙队正却毫无讲解之意,只是带着众人懒洋洋地沿着几条主道慢行,对沿途一些可能藏匿隐患的角落视若无睹,反而时常与队中几个同样懒散的兵卒插科打诨。
与其说是巡逻,不如说是闲逛。
更让王澈心头火起的是,当他们在街道上与一队神策军士兵迎面相遇时,孙队正竟忙不迭地示意自己这边的人马避让到道旁,让对方先行。
王澈僵立在道旁,看着倨傲的神策军士兵们从自己面前走过,他不禁紧紧攥住了拳。
昔日里,金吾卫缇骑巡街,无人敢挡,如今却灰溜溜地被限制在次要区域,还要对取代者退避三舍。
这才一夜之间,长安城仿佛就变了天。
王澈想起金吾卫本有的职责,那是何等的重任,可如今,随着朝廷权威衰落,宦官势大,他们这些南衙卫队兵员不足,训练废弛,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皇帝对金吾卫的忠诚与能力产生怀疑,转而倚重完全由宦官掌控、待遇优厚的神策军,几乎是顺理成章。
他甚至听说,已有风声传出,要设一位神策军的“都巡使”,总揽京畿防务。
若是真的,金吾卫将彻底沦为附庸。
而此刻,家中,程恬站在窗前,望着城东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梦中种种,正一一应验。
李崇晦倒台,神策军上位,金吾卫被逼至边缘……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北司宦官要彻底清除军中不肯依附的硬骨头,让神策军完全掌控长安。
即便没有昨夜那场火,也会有其他由头。
李崇晦想必也明白这一点,才甘愿束手。
宦官们的放火计划简单粗暴,禁不起探究,因为陛下对他们听之任之,毫不怀疑,哪怕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金吾卫失权,北司与南衙之间的矛盾,已经愈发尖锐。
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机面前,南衙朝官们才会愿意放下前嫌,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北司。
而小人物只能被裹挟其中,努力寻找喘息立足之地。
程恬知道自己弱小,现在对上层博弈无能为力,但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她心中的怒火,同样灼灼。
为了打破这个局面,她需要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