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田里那一片象征生机的嫩绿,如同星星之火,不仅点燃了这片荒芜盐碱地的希望,更温暖了所有参与此事之人的心。
陈老伯和几位农户围着温禾,激动得语无伦次,布满老茧的手颤抖地指着那片新绿,眼眶湿润。
他们世代居住于此,面对这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广袤荒滩,早已习惯了失望。
如今,希望真真切切地在眼前破土而出,怎能不叫人激动万分?
“娘子,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陈老伯说着,就要带头拜下去。
温禾连忙侧身避开,伸手虚扶住老人家的胳膊,语气温和而坚定:“老伯,万万不可!这地能活过来,是靠大家伙儿一起出的力气,流的汗水。我只是动动嘴皮子,出了个主意罢了。往后,咱们还要一起让这片地变得更好,让它真正成为能长出粮食、养活家人的宝地!”
她的话语真诚,没有丝毫居功自傲的意思,让在场的农户们更加信服。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接下来的养护,畅想着未来或许能在这里种上更值钱的作物,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期盼。
温禾仔细叮嘱了后续的养护要点,比如注意保持排水沟畅通,观察幼苗长势,适时补充些腐熟的农家肥等,这才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中,带着阿蛮和王岩离开了试验田。
回程的马车上,温禾的心情如同车外明媚的秋光,轻松而愉悦。
成功改良盐碱地的第一步,让她充满了成就感,也对接下来的计划更有信心。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等这片地彻底改良后,或许可以引导村民们种植些耐盐的经济作物,比如特殊的药材或者适合盐碱地的高品质牧草,发展配套的养殖业……
然而,这份由田园新生带来的宁静与满足,在她回到知府后衙,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时,戛然而止。
丫鬟仆从们依旧各司其职,但行走间似乎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乳母抱着小初心在内室玩耍,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依旧天真无邪,却驱不散隐隐笼罩在院落上空的沉闷。
温禾心下微沉,将外出穿的罩衣脱下递给阿蛮,轻声问道:“大人回来了?”
阿蛮也察觉到了异样,低声道:“回来了,正在书房呢。奴婢刚才瞧见前衙的李主簿匆匆来过,脸色不大好。”
温禾点了点头,吩咐阿蛮先去准备些茶点,自己则缓步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便见谢景珩临窗而立,身姿依旧挺拔,但负在身后的手却微微握紧。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却也映照出他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
“回来了?”听到脚步声,谢景珩转过身,脸上的沉郁之色在看到她时迅速收敛,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盐碱地那边如何?我听说苗子长势很好。”
温禾走到他身边,没有错过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疲惫。
她伸手,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掌,将自己掌心的温暖传递过去。
“嗯,新发的碱蓬长得很精神,乡亲们都很高兴。”
温禾柔声应道,目光关切地看着他,“倒是你,看着像是有心事。可是衙门里遇到了什么难处?”
谢景珩沉默片刻,反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牵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分:“确实有些麻烦。今日收到京中故旧传来的消息,有人上书弹劾我了。”
“弹劾?”温禾心下一惊。
这个词对她来说,以往只在电视剧或小说里见过,如今真切地发生在自己夫君身上,让她瞬间绷紧了心弦,“所为何事?”
“是为‘漕粮折色’之事。”
谢景珩解释道,“我见往年漕粮转运,损耗颇大,百姓苦于运输,便上书请示,在临江府试行部分漕粮按市价折银征收,再用银两就近采买军粮民需,既可减少损耗,也能免去百姓长途奔波之苦。此法本是双赢,却触动了那些靠着漕运盘剥、囤积居奇的地方粮绅的利益。”
他语气平稳,但温禾能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的波澜。
他一心为民,推出的政策皆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如今却因断了某些人的财路而遭致攻讦。
“那……弹劾的罪名是?”温禾追问道,手心因担忧而微微出汗。
“沽名钓誉,行事激进,罔顾漕运旧制,恐生民变。”
谢景珩几乎是逐字念出,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嘲讽。
温禾的心猛地一沉。
这些罪名可大可小,尤其是在官场之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担忧地看着丈夫:“那……朝廷会追究吗?会不会对你不利?”
看着妻子眼中毫不掩饰的忧虑,谢景珩心头一暖,方才的郁气似乎都散了些许。
他伸手,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宽慰道:“别担心。此事我早已料到会有人反对,故而推行之前,便已做了万全准备。奏章中利弊分析详尽,数据确凿。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那些跳得最凶的粮绅,私下里侵占民田、哄抬粮价的不法勾当,我也暗中收集了不少证据。他们若只是想给我使绊子也就罢了,若真想借此机会将我扳倒,那就看看最后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话语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温禾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闪过的锐利光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的夫君,并非只知埋头苦干的愣头青,他有抱负,有手段,更有保护自己和践行理念的能力。
然而,放心之余,一股新的思绪在她心中翻涌。
一直以来,她都专注于后方,开荒种田,经营酒楼,改善民生,用她自己的方式支持着他,也实现着自己的价值。
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夫君在前朝为官,他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地方治理的难题,还有来自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
他的政绩,需要守护;他的理想,需要扞卫。
“我明白了。”温禾靠进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声道,“以前我只想着帮你把后方稳住,让百姓富足,你便无后顾之忧。如今看来,是我想得简单了。有些人不愿见百姓好,也不愿见你好。你的政绩,同样需要‘经营’和保护。”
谢景珩揽紧了她,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新的皂角香气,心中一片柔软与安定。
“有你这句话,我便什么都不怕了。阿禾,你可知,你改良盐碱地,让百姓看到希望;你经营产业,提供岗位,让市面繁荣。这些,都是在为我积累最坚实的底气。民心所向,便是最好的政绩。”
窗外,暮色渐浓,书房内灯火初上,将相拥的身影拉长。
盐碱地里的新绿带来了希望的喜悦,而悄然袭来的官场风波,则让温禾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夫君肩上的重担,以及自己未来可能需要涉足的更广阔的“战场”。
她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将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