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整个温家小院便已苏醒。
温禾、二哥温柏、二堂哥温枫、阿蛮,并上新招的四个帮工:跑堂的杏花、冬生,帮厨春苗,杂役石墩,一行人踏着晨露,匆匆赶往镇上的“禾记小馆”。
开业大事,谁也不敢怠慢。
抵达铺子时,街面尚空,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行人和卖柴的樵夫。
温枫利落地卸下门板,打开大门,一股新木混合着洁净抹布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各司其职,再细细检查一遍。”
温禾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沉稳的力度,“阿蛮,去看后厨灶火、食材、调料可都备齐妥当了?特别是那几口新打的铁锅,再开锅养一遍。”
“哎!姑娘放心!”阿蛮系上干净的围裙,快步钻进后厨,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的郑重。
“二堂哥,清点桌椅碗筷,核对今日备的菜蔬肉禽数量,再看一眼柜台里的零钱铜板可够?”温禾又吩咐。
“交给我。”温枫点头,拿起账本和清单,一丝不苟地核验起来。
温禾则与温柏对视一眼,将杏花、冬生、春苗、石墩四人叫到堂中。
“昨日教的,可都记牢了?”温禾目光扫过四人,见他们虽紧张,却都努力挺直着腰板,眼神里透着珍惜与认真。
“记牢了!”四人异口同声,声音因紧张而略显紧绷。
“好,那我便考考你们。”温禾神色温和却认真,“杏花,若有客人进门,你第一句当如何说?”
杏花深吸一口气,脆生生答道:“要笑脸迎上去,说‘客官万福,里边请!几位用饭?’”
“冬生,若客人点的菜多了,提醒他可能吃不完,该如何说才不惹人厌烦?”
冬生略一思索,沉稳道:“回姑娘,应说:‘客官,您点的这几样都是咱家招牌,分量实在,小的怕您几位享用不尽,要不先吃着,若不够再添?’”
温禾点头,又问帮厨春苗:“春苗,所有食材清洗,必要遵守哪一条?”
“流水冲洗三遍,菜叶要逐片搓过,烂叶腐果绝不入库,砧板生熟分开!”春苗答得飞快。
“石墩,洗碗流程?”
“一刮二洗三过清水四沸水烫五晾干!保证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油花!”石墩瓮声瓮气,却记得扎实。
温柏在一旁听着,面露赞许。
温禾又随机出了几道算术题,考较他们算账的速度与准确性,见四人虽有些磕绊,但最终都能算对,心下稍安。
“很好。”温禾脸上露出鼓励的笑容,“记住,咱们‘禾记小馆’不单是卖饭食,更是卖一份贴心、一份干净、一份热忱。只要踏实肯干,我温禾绝不会亏待大家。”
“是!东家姑娘!”四人齐声应道,神情放松了些,更多了干劲。
巳时末,吉时将至。
铺子外已聚了不少被鞭炮和红匾吸引来看热闹的乡邻。
温禾深吸一口气,与温柏、温枫、阿蛮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期待与鼓励。
她亲手握住匾额下垂着的红绸,在一片贺喜声中,用力一拉。
“禾记小馆”四个漆光油亮、谢景珩亲手所题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开业大吉,前三日,所有菜色点心,一律半价!”温禾朗声宣布。
话音未落,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半价?真划算!”
“快进去占座!”
“闻着这香味就馋了!”
早就听闻温家吃食新奇味美的人们纷纷涌进店内,六张桌子眨眼间坐得满满当当,门口还排起了小队。
杏花和冬生立刻进入状态,笑脸相迎,引客入座,唱报菜名,声音清脆响亮,动作麻利得很。
后厨更是热火朝天,阿蛮掌勺,春苗配合,锅铲碰撞,油锅滋啦,诱人的香气一阵阵飘出,勾得等待的客人和门外排队的人不住探头张望。
石墩埋首于水盆碗碟之间,手下不停。
温禾坐镇柜台,算账收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午时正刻,生意达到顶峰,人声鼎沸,几乎转不开身。
这时,进来两个穿着绸衫、看着有些挑剔的中年男子。
一人刚落座就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小二!这桌子擦干净没有啊?看着有点油花。”
杏花立刻笑着上前,用肩上雪白的抹布利落地又擦了一遍:“客官您放心,咱们店里的规矩,一客一擦,保准干净!您再看这样成不?”
那人瞥了一眼光可鉴人的桌面,勉强点了点头。
另一人则对冬生抱怨:“菜怎么还不上?都快饿扁了,你们这速度不行啊。”
冬生不慌不忙,赔着笑脸:“客官您息怒,今日开业,客人实在多了些。您点的锅包肉是现炸的,最是讲究火候,师傅不敢马虎,怕影响了口感。小的这就去后厨催一催,先给您上碟小菜开开胃,您看可好?”
那人见他态度恭谨,解释得在理,还白得一碟小菜,脸色稍霁:“行吧,快着点。”
不一会儿,他们的菜上齐,尝过之后,原本挑剔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埋头吃了起来。
未时正,客流终于稍稍缓和,大家刚能喘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清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细布直裰,衣襟和袖口处微有磨损,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更衬得他身姿如松,眉目清朗,通身一股掩不住的清贵书卷气,与这喧闹食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洽。
他手中亲自提着一个尺余长的锦盒。
店内有人认出来人,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和吸气声。
“是县令大人!”
“谢青天怎么来了?”
那桌刚才还略显挑剔的客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和了然,立刻收敛神色,埋头吃饭,再不敢多言一句。
这禾记小馆,竟有县太爷亲临道贺,背景硬得很,可不是能随意招惹的。
谢景珩温和地朝众人摆摆手,目光掠过那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的客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径直朝着柜台走来。
“谢大人。”温禾忙从柜台后绕出,福了一礼,心下有些意外,又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她没想到他会亲自前来。
“温姑娘,开业大吉。”谢景珩笑意温润,将手中的锦盒递上,“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大人公务繁忙,还劳您亲自过来,已是蓬荜生辉,怎好再让您破费。”温禾客气道,接过锦盒,只觉入手沉甸甸的。
“打开看看。”谢景珩语带鼓励。
温禾依言打开,只见红丝绒衬底上,躺着一尊精巧可爱的鎏金招财貔貅雕像,铸造得栩栩如生,金光灿然却不显俗气,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太贵重了……”温禾讶然。
“寓意好,图个彩头。”谢景珩笑道,目光扫过虽稍显空闲但仍无空位的堂内,“看来生意极好,恭喜。”
“托大家的福。”温禾笑着回应,见他站立说话,便问,“大人可用过午饭了?”
谢景珩很是自然地摇了摇头:“刚从邻村查验春耕回来,想着你今日开业,便直接过来了。”
温禾一听,立刻道:“这怎么行,公务再忙也得按时用饭。若大人不嫌弃,我让后厨给您做几样小菜,您尝尝鲜?”
谢景珩眼中笑意更深:“那便叨扰了。早就听闻禾记小馆的菜香得整条大街都能闻到,今日正好有幸一尝。”
温禾好笑得摇头:“哪有那么夸张?”
随后亲自将谢景珩引至柜台旁一处用屏风略作隔挡的雅静小桌坐下,奉上茶水,这才转身快步走进后厨。
她系上围裙,净了手,对阿蛮道:“谢大人来了,我亲自做几样。你继续照应外面的单子。”
阿蛮连忙点头,手下动作更快了些。
温禾动作麻利,取过最新鲜的鸡腿肉,快刀切成均匀小块,起锅烧油,动作行云流水。
不过片刻,一份汤汁浓郁、香气扑鼻的黄焖鸡便出了锅。
又片好里脊肉,调好酸甜芡汁,一道色泽金红、酥脆诱人的锅包肉迅速装盘。
再麻利地烧了一个麻婆豆腐,烫了一碟翠绿的时蔬。
她想了想,又亲手捏了两个麻团下锅炸得金黄酥泡。
几样菜很快摆满了谢景珩面前的桌子,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引人食指大动。
“大人请慢用。”温禾递上筷子。
谢景珩看着眼前显然比别桌更加用心的菜色,眼底掠过一抹柔光,从善如流地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黄焖鸡,鸡肉嫩滑,酱香浓郁,恰到好处。
“美味。”他由衷赞道,又依次尝过其他几样,每一道都令他眼中惊喜更盛,“温姑娘这手艺,果真名不虚传,远非寻常馆子能及。”
“大人过奖了,合您口味便好。”温禾微笑道,见他吃得满意,心下也莫名地跟着高兴起来。
店外阳光正好,店内虽过了最忙的时候,依旧坐着好几桌客人,低声谈笑,碗筷轻碰。
这一方小小屏风隔出的天地里,却仿佛有种格外宁静温馨的气息在悄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