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接下来会是举报信和电视台采访的连环反击。
结果，一个自称“植物沟通者”的奇怪老头，直接找上了门。
他穿着一身亚麻布衣服，挂着各种种子和木雕挂件，笑容慈祥得像圣诞老人。
开口就说感应到我这里有“古老而尊贵的自然之灵”，想与我“交流心得”。
他当着我的面，让一株我带刺的仙人球主动舒展刺尖，开出了一朵迷你小花。
苏瑶看得眼睛发直。
我盯着那朵花看了三秒，然后从柜台里拿出一包五毛钱的跳跳糖。
“老爷子，”我递过去，“沟通植物挺费神吧？来，吃点甜的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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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的《举报材料》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采访提纲也列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发出去。花店里的氛围，因为明确了反击方向而显得有些紧绷又带点兴奋，像大战前的备战状态。
就在这个当口，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种氛围。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的老者，头发花白却梳理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扎了个小小的发髻。他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亚麻布衣服，风格简约却透着某种自然韵味，脖子上、手腕上挂着不少用种子、坚果、奇异木头雕刻成的小饰品，走起路来微微作响，却不显嘈杂。他面容红润，皱纹里都仿佛带着笑意，一双眼睛尤其清澈明亮，看人的时候温和又专注。
他推开店门时，风铃轻轻响动。苏瑶以为是哪位气质独特的顾客，正要上前接待，老者却先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径直落在了躺在摇椅上、正对着窗外发呆的林守拙身上。
“这位小友，”老者开口，声音温和舒缓，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感，让人听了心神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冒昧打扰。老朽行走四方，探寻自然之道，今日途经此地，忽觉一股古老而尊贵、充满生机的自然灵韵萦绕不散，源头似乎就在贵店。心中向往，特来拜会，希望能与同道中人，交流一二莳花弄草、沟通自然的心得。”
这番话，文绉绉又带着点玄乎，配合老者的装扮和气质，要是搁在以前，苏瑶多半会觉得这是位搞行为艺术或者新型推销的。但经历了这么多，她现在对“自然”、“灵韵”、“同道”这些词格外敏感。
她立刻看向林守拙。
林守拙已经坐直了身体，脸上那副懒洋洋的表情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带着审视的平静。他打量着老者，目光尤其在对方手腕上一枚不起眼的、像是某种深色藤蔓天然形成的指环上停留了一瞬。
“老先生过誉了。”林守拙语气寻常，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就是个开花店的，种种普通花草，谈不上什么心得。您要是看上哪盆，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下。”
老者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林守拙话里的疏离。他踱步到一盆放在角落、长势极好但浑身尖刺、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金琥仙人球旁边。这仙人球是林守拙早期随手点化的“失败作品”之一——只增强了生命力，没赋予灵性，脾气比后院睡莲还臭，除了林守拙和苏瑶，谁碰扎谁。
“万物有灵，即便看似沉默带刺，亦有交流之道。”老者轻声说着，伸出布满老茧但洁净的手，悬停在仙人球尖锐的刺尖上方约一寸处，并未触碰。
苏瑶屏住呼吸看着。
只见那株原本“生人勿近”气息浓厚的仙人球，周身的尖刺竟然肉眼可见地软化、舒张开来，不再是那种紧绷的攻击姿态。更神奇的是，在球体顶端，一处原本不起眼的生长点，以违背常理的速度，缓缓鼓起一个花苞，然后就在几人注视下，颤巍巍地绽放出一朵指甲盖大小、鹅黄色、娇嫩无比的小花！
花朵虽小，却散发着淡淡的、清甜的香气。
仙人球开花不稀奇，但在非花期、被人隔空“沟通”后就立刻开花，这就太稀奇了！尤其苏瑶深知这盆仙人球的“臭脾气”。
她看向老者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这……这就是老板说的“那边”的人？真正的“同行”？这种让植物即时响应、违背生长规律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她理解的“园艺”范畴！
老者收回手，那朵小花维持了几秒，便缓缓凋谢、缩回，仙人球的尖刺也重新恢复了硬度，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显示这并非毫无代价。
“雕虫小技，让小友见笑了。”老者转向林守拙，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深邃了许多，“不知小友，可有兴趣也展示一二？老朽对不同的‘自然之道’，向来心怀敬意，渴望学习。”
这是赤裸裸的试探和邀请了。展示你的能力，让我看看你的“道”是什么水平，什么路数。
苏瑶紧张地看着林守拙。她不知道老板会如何应对，是直接拒绝，还是也露一手震撼对方？
林守拙看着那盆恢复原状的仙人球，又看了看老者手腕上的藤蔓指环，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在苏瑶以为他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弯下腰，在柜台底下摸索起来。
苏瑶和老者都愣了一下。
只见林守拙摸出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小颗粒——赫然是一包超市里最常见的、五毛钱一包的跳跳糖！
他撕开包装，倒了几粒在掌心，然后递到老者面前。
“老爷子，”林守拙语气诚恳，带着点晚辈对长辈的关怀，“‘沟通’植物，听着就挺费心费神的，看您都出汗了。来，吃点这个，补充点糖分，提提神。这糖不错，在嘴里会跳，挺好玩的。”
苏瑶：“……” 老板，这都什么时候了！您给一位深不可测的“植物沟通者”递跳跳糖？！还“挺好玩的”？！
老者脸上的慈祥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他看着林守拙掌心里那几粒廉价的、色彩艳丽的糖果，又看看林守拙那副“我是真的关心您”的无辜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接？他一代“自然行者”，跟人论道交流，结果对方递过来一包跳跳糖？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不接？对方态度“诚恳”，理由“充分”（补充糖分），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小气或者……心虚？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的沉默。
最终还是老者修养深厚，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笑容，婉拒道：“小友好意心领了，老朽……不嗜甜食。”
“哦，那可惜了。”林守拙从善如流地把跳跳糖倒回自己嘴里，嚼得嘎嘣响，还露出享受的表情，“嗯，还是童年的味道。”
老者眼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有点摸不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路数了。是深藏不露、故意用这种荒诞的方式回避试探？还是真的……就是个有点特殊的普通人，脑回路比较清奇？
“小友性情……颇为率真。”老者斟酌着词句，“不知对如今这世间，诸多‘同道’隐匿，自然之力势微，有何看法？”
开始探听立场和世界观了。
林守拙把跳跳糖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糖粉，重新躺回摇椅，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看法？没什么看法。我就想安安静静种我的花，卖我的草，偶尔喝喝茶，看看云。世间大道，自然兴衰，那是老天爷操心的事，我一个小花店老板，操心不着，也懒得操心。”
这话说得……简直像是退休老干部的佛系发言，但又隐隐透着一种“别来烦我”的意味。
老者目光闪动，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店门又被推开了。陈伯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和蔼笑容。
“哟，老白？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这小社区来了？”陈伯像是很意外，又像是早就知道一样，熟稔地跟老者打招呼，“还找到小林这儿来了？怎么，看上他这儿的花了？”
被称作“老白”的老者看到陈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但脸上笑容不变：“陈主任，好久不见。偶然路过，感应到一些有趣的气息，便进来看看。这位小林老板，颇有些意思。”
“那是，小林可是我们社区的‘文明商户’苗子。”陈伯笑呵呵地走到两人中间，很自然地隔开了老白和林守拙的直线距离，“他这儿花养得好，人也踏实。老白啊，你们那些‘花花草草’的学问太深奥，可别把我们年轻人吓着。”
这话听着像闲聊，实则暗含警告：别在这儿搞事，这孩子我罩着，而且他不想掺和你们那些事。
老白深深看了陈伯一眼，又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准备小憩的林守拙，知道自己今天的“接触”只能到此为止了。有陈建国这个“官方平衡者”在，他不能，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陈主任说笑了，只是交流而已。”老白对陈伯点点头，又转向林守拙，“小林老板，今日叨扰了。他日有缘，再会。”
说完，他也不再多言，对苏瑶也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飘然离去，那些种子木雕挂件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规律的轻响，渐渐远去。
等老白走远，陈伯才转过头，对林守拙没好气道：“你小子，差点把‘跳跳糖外交’搞出来？”
林守拙睁开一只眼：“不然呢？跟他探讨‘自然之力式微’的哲学问题？我退休了，陈伯。”
陈伯瞪了他一眼，又看向还处于震惊消化状态的苏瑶，放缓语气：“小苏，刚才那位……是有些特殊爱好和本事的民间人士，以后要是再遇到类似的人，直接告诉我或者你老板，别自己应付。”
“明白了，陈主任。”苏瑶连忙点头。
陈伯又待了一会儿，喝了杯苏瑶倒的茶，闲聊了几句社区事务，才背着手离开。
店里恢复安静。
苏瑶走到林守拙身边，小声问：“老板，刚才那位白老先生……他真的是……”
“嗯，算是‘那边’比较讲道理、也爱摆架子的一派。”林守拙懒懒道，“用他们的说法，叫‘自然行者’或者‘德鲁伊’变种。比用阴损法术害狗、搞水电表的那伙，档次稍微高点，但也麻烦。”
“那他来是……”
“试探，加可能的话，拉拢。”林守拙嗤笑一声，“看我够不够格加入他们的‘自然保护协会’，或者至少别碍他们的事。毕竟，我这种‘古老而尊贵’的气息，在他们眼里可是稀罕物。”
“那您给他跳跳糖……”苏瑶想起刚才那一幕，还是觉得有点魔幻。
“不然呢？给他露一手，然后被他缠上，三天两头来论道？”林守拙翻了个白眼，“对付这种自视甚高、讲究格调的老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按他的套路出牌。用最俗气、最不着调的方式，打断他的节奏，让他怀疑人生。你看，效果不是挺好？陈伯不也来得挺及时？”
苏瑶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老板这哪里是佛系，分明是深谙各种套路并擅长用最省力的方式破解啊！
“不过，”林守拙坐起身，看向窗外老白离开的方向，眼神微凝，“他既然露面了，说明幕后那帮人，策略又变了。从暗中打压，变成了明面接触加试探。接下来，要么是更‘高级’的接触，要么……就是更不留情面的清场了。”
“那我们……”
“按原计划。”林守拙重新躺下，“举报信该发就发，采访能上就上。他们玩他们的‘自然之道’，我们玩我们的‘人间规则’。看谁先受不了。”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另外，让爬山虎‘朋友们’最近多留意点，有没有什么‘不自然’的植物在附近扎根。比如……长得特别快，或者颜色特别怪的野草、藤蔓之类的。”
苏瑶神色一凛：“您是担心……”
“以防万一。”林守拙闭上眼睛，“毕竟，对‘自然行者’来说，让一片区域‘自然’地变得不适合普通人居住，方法可太多了。”
他的退休生活，似乎又要迎来新的“自然挑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