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桂花树下。
林守拙双手结印的动作看起来简单得像是随便摆了个姿势，但叶清欢却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突然凝滞了。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是……仿佛整座院子的时空都被轻轻按下了暂停键。
连风都停了。
“借你三分地气，还你一份安宁。”林守拙轻声念着，指尖泛起微不可见的淡金色光晕。
那光晕如丝如缕，顺着桂花树的树干缓缓下沉，渗入泥土。叶清欢瞪大了眼睛——她虽然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土壤深处被温柔地唤醒、引导、然后……剥离。
金线旋叶蕨的叶片开始微微发光，碧绿中透出金丝，像一盏小夜灯，在黑暗中照亮了树根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约莫过了十分钟，林守拙收回手，呼出一口气。
“可以了。”他说，“石头已经出来了。”
“出来了？”叶清欢环顾四周，“在哪儿？”
林守拙蹲下身，在桂花树主干正北方向约两步远的地方，用手指轻轻一划。泥土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坑，坑底躺着一块通体紫莹莹的石头——月光下看不太真切，但能看出石头上天然形成的纹路复杂而优美，像某种古老的星图。
“别用手直接碰。”林守拙拦住正要伸手去拿的叶清欢，“这东西在地下埋了三个月，吸收了老树的生机，又反哺了自己的能量，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循环。直接接触的话，你可能会被它的能量场影响。”
他从随身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就是普通装茶叶的那种棉布袋，但仔细看会发现布袋表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某种纹样。
布袋口对着石头，林守拙打了个响指，石头自动飞入袋中。袋口收紧的瞬间，叶清欢明显感觉到院子里的空气“轻松”了不少，那种隐隐的压抑感消失了。
“这袋子……”她好奇地问。
“特制的，能屏蔽能量波动。”林守拙把布袋系好，放回布包，“这石头我帮你处理，放我那儿镇几天，等能量稳定了再还你。放远了当个摆件还行，就是别再埋树下了。”
“太感谢了！”叶清欢由衷地说，“林老板，您真是……深藏不露。”
“就是懂点园艺偏方。”林守拙面不改色地胡扯，然后指了指那棵桂花树，“树的问题解决了，但得调理一阵子。它被石头影响太久，生命力透支了不少。明天我给你送点特制的营养液，连续浇一个月，应该能恢复过来。”
他走到树前，伸手拍了拍树干：“辛苦了，老伙计。好好休息吧。”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桂花树所有的叶片在同一时间轻轻颤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回应。几片叶子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林守拙脚边。
叶清欢看得目瞪口呆。
“它……它在感谢你？”她声音都变了调。
“树的回应罢了。”林守拙弯腰捡起一片叶子，叶片入手微凉，边缘泛着健康的油绿色，“植物有灵，只是表现形式和人不同。你经常接触草药，应该也有类似体会吧？”
叶清欢怔了怔，想起自己调配草药时，偶尔会感觉某些药材特别“亲和”，处理起来特别顺手。她一直以为是手感问题，现在想来……
“先不说这些。”林守拙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今晚就到这儿。那盆金线旋叶蕨留在你这儿，它还能再吸收几天残留的紊乱能量，一周后我再来取。”
“好。”叶清欢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林老板，您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该怎么感谢您？要不……我店里有些珍藏的草药茶，您拿点回去尝尝？”
林守拙笑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不用珍藏的，普通茶就行，我喜欢喝清淡的。”
“那可不行。”叶清欢也笑了，“我这人最不喜欢欠人情。您等着，我这就去拿。”
她转身进店，不一会儿抱出两个精致的竹筒，外面用麻绳系着，还贴着手写的标签。
“左边是‘清心明神茶’，我自己配的，适合平时喝，能静心。”她把竹筒递给林守拙，“右边是‘安神助眠茶’，加了远志、酸枣仁和几味温养药材，睡前喝效果很好。都是我自己采、自己晒、自己配的，绝对天然。”
林守拙接过竹筒，打开盖子闻了闻——药香清雅，配伍得当，确实是懂行的人调出来的。
“叶小姐的手艺不错。”他真诚地夸赞，“这配比很讲究，君臣佐使都考虑到了。”
叶清欢眼睛一亮：“林老板也懂药理？”
“略知一二。”林守拙合上盖子，“毕竟园艺和草药在很多方面是相通的。改天有空，可以交流交流。”
“一言为定！”叶清欢高兴地说。
又聊了几句，林守拙告辞离开。走在古街的青石板路上，夜风微凉，怀里抱着两个竹筒茶，他心里莫名有些感慨。
退休三年了，除了苏瑶这个意外闯进来的“麻烦”，他几乎没什么朋友。叶清欢是第二个能看到他“特别之处”却没有过分追问的人——她只是接受了，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
这种感觉……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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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江城某家新开的私房菜馆。
苏瑶提前十分钟到了，选了个靠窗的包厢。她今天穿了身浅米色的针织衫配长裙，长发松散地披着，比平时上班时的干练形象柔和了不少。
林守拙准时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与往常不同的苏瑶。
“苏总今天很休闲啊。”他笑着打招呼。
“私下场合，不用叫苏总。”苏瑶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这家的江浙菜做得不错，我提前点了几道招牌菜，你看还要加什么？”
“客随主便。”林守拙坐下，环顾四周——装修雅致，窗外能看到庭院里的竹景，倒是个适合谈事情的地方。
等菜上齐，苏瑶才切入正题：“其实今天请你吃饭，一是感谢你上次送的那盆树——它真的很神奇，放在办公室后，整个团队的工作效率都提升了。”
“心理作用。”林守拙夹了块龙井虾仁，味道确实不错。
“二是……”苏瑶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想请你帮我看样东西。”
林守拙接过文件，是一份植物检测报告。他扫了一眼，眉头微挑：“‘绿洲科技’给青云科技发的合作邀请函？”
“对。”苏瑶点头，“他们想跟青云合作开发一款‘植物空气净化系统’，说是要用某种特殊植物作为核心材料。给出的技术参数很诱人，净化效率是市面现有产品的几十倍。”
“然后呢？”
“然后我查了查，他们所说的‘特殊植物’，跟你店里的某些品种……很像。”苏瑶看着林守拙，“尤其是那盆银叶树苗。我让技术部的人私下对比过叶片样本的微观结构，相似度高达85%以上。”
林守拙放下筷子。
“苏瑶，”他直视她的眼睛，“你在调查我店里的植物？”
“不是调查，是……了解。”苏瑶坦然道，“因为赵天宇的事，我不得不小心。既然‘绿洲科技’主动找上门，我总得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及他们盯上的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喝了口茶，继续：“许明远，绿洲科技的创始人之一，表面上是植物学博士，实际上跟好几个境外的‘特殊研究机构’有联系。我朋友在安全部门工作，私下提醒我，绿洲科技背后可能有更复杂的背景。”
林守拙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苏瑶，你知道吗？有时候知道得太多，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苏瑶也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倔强，“但如果不知道，可能会死得更快。赵天宇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他背后有那些懂‘歪门邪道’的人。如果绿洲科技也是类似的存在，我得提前做准备。”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而且……我不希望你被卷进这些麻烦里。”
这话说得很轻，但林守拙听清了。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苏瑶——这个一向强势的女人，此刻眼里流露出的是真诚的担忧。
“放心。”林守拙给她夹了块红烧肉，“我这个人最怕麻烦，所以一般会提前把麻烦解决在萌芽状态。至于绿洲科技……”
他想了想，说：“他们的合作邀请，你可以先拖着，就说需要进一步评估技术可行性。如果他们要提供植物样本进行测试，你推掉，就说公司有保密要求，不能接受外部生物材料进入实验室。”
“为什么？”苏瑶问。
“因为那些植物样本，可能会带有某种‘标记’。”林守拙解释道，“我不是说他们一定会做什么手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你实在想合作，我可以提供一批净化效果同样好，但更‘普通’的植物——当然，需要你出钱买。”
苏瑶眼睛一亮：“你能提供？”
“能，但量不会太大。”林守拙说，“而且我要提醒你，用我的植物做出来的产品，效果可能达不到绿洲科技吹嘘的那么夸张——大概只有他们数据的三分之一左右。不过即使这样，也足以碾压市面上的现有产品了。”
“足够了。”苏瑶毫不犹豫，“只要能做出差异化产品，让青云科技有翻身的机会，我就满足了。价格你定，第一批我先订一百盆。”
“二十盆。”林守拙摇头，“多了我培育不过来。而且我说了，效果只有绿洲科技的三分之一，你得想清楚。”
“想清楚了。”苏瑶认真地点头，“二十盆就二十盆，什么时候能交货？”
“半个月后。”林守拙算了算时间，“不过得签个保密协议——我的培育技术是商业机密，你不能泄露来源，也不能让任何人分析植物的基因样本。”
“没问题。”苏瑶爽快答应。
谈完正事，气氛轻松了不少。苏瑶又点了两道甜品，两人边吃边聊了些别的。
“说起来，”苏瑶忽然想起什么，“你听说了吗？江城大学有个民俗学教授，最近在到处打听‘都市隐士’的事。我有个学妹在江大读研，说那个陆知行教授还专门去调查了几个老城区的手艺人，其中好像包括……开花店的。”
林守拙舀甜品的手顿了顿：“陆知行找你了？”
“还没有，但我听说他收集的资料里提到了青云科技。”苏瑶皱眉，“他好像把我的成功，跟某些‘玄学’因素联系起来了——说什么公司起死回生，可能跟风水或者某些‘特殊助力’有关。”
“有意思。”林守拙笑了，“看来这位陆教授，是铁了心要搞个大新闻啊。”
“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苏瑶问，“我在江大认识几个领导，可以让他们提醒一下陆教授，别瞎调查。”
“不用。”林守拙摇头，“他想查就让他查吧。反正也查不出什么——就算查到了什么，也不会有人信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笃定，眼神里透着一丝苏瑶看不懂的东西——那是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的从容，仿佛早已看透了人世间的所有把戏。
苏瑶看着这样的林守拙，忽然问：“林守拙，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到大麻烦了，会告诉我真相吗？”
林守拙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轻轻摇头：“不会。”
苏瑶眼神一黯。
“因为有些真相，”林守拙继续说，“知道了反而是一种负担。我宁愿你把我当成一个懂点特殊园艺的花店老板，这样对我们都好。”
苏瑶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那我们就维持现状。你是林老板，我是苏总，我们是……合作伙伴。”
“还有朋友。”林守拙补充道。
苏瑶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笑容更深了：“对，还有朋友。”
饭后，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别。苏瑶要回公司处理事务，林守拙则准备回店里——下午还有一批新到的多肉要处理。
“对了，”苏瑶上车前忽然回头，“周末江边有个小型的园艺市集，我弄到了两张VIp票。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就当是市场调研。”
林守拙想了想，点头：“行啊，周末正好没事。”
“那说定了，周六上午十点，我来接你。”
“好。”
目送苏瑶的车离开，林守拙转身往公交站走。刚走没几步，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喂？”
“林先生，我是陆知行。”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扰你，但我有些新的发现，想跟你当面聊聊——关于你店里那些植物的真正来历。”
林守拙停下脚步。
“陆教授，”他平静地说，“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的研究，请不要把我牵扯进去。”
“我知道，但这次不一样。”陆知行的声音有些急切，“我昨天去了江城图书馆的古籍部，找到了一本清代的《江城异物志》手抄本。上面记载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其中有一段描述，跟林先生店里的银叶植物，几乎一模一样。书里说，那种植物叫‘璇光木’，是‘昆仑仙种’，百年一现，可定心神、驱邪祟。林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是从哪里得到这种‘仙种’的？”
林守拙握着手机，看向远方的天空。
白云悠悠，阳光正好。
但他的退休生活，似乎越来越不清净了。
“陆教授，”他缓缓开口，“您看过《聊斋》吗？”
“什么？”
“《聊斋志异》里有个故事，叫《画皮》。”林守拙语气温和，“讲的是书生捡到一张美人皮，以为是艳遇，结果差点被恶鬼吃了。我想说的是，有些东西看着美好，背后可能藏着您承担不起的代价。”
电话那头沉默了。
“周六下午三点，”林守拙继续说，“来我店里，我们当面聊。但我要提醒您，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您还是坚持要深究，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就不保证了。”
说完，他挂断电话。
公交车正好到站，林守拙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景色飞速后退，他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璇光木的记录出现在清代的地方志里，说明三百多年前，这种植物就在江城出现过。而那时候……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漫长的记忆里搜索。
三百多年前，康熙年间，江城……好像确实有个不成器的小修士，从他神界的废料堆里偷了几粒种子下凡。后来那修士怎么样了？好像是被天雷劈死了，但种子流落凡间，偶尔生根发芽，也不是不可能。
“真是，”林守拙揉了揉眉心，“前人挖坑，后人遭殃。我这是给哪个不孝子孙擦屁股呢？”
他叹了口气，决定不想了。
车到站了，该回店里种花了。
至于那些找上门来的麻烦？
林守拙推开花店门，风铃叮当作响。
他看了一眼窗台上那排长势喜人的多肉植物，嘴角微微扬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反正退休生活，总得有点小波澜才有趣。
只要别闹太大就行。
否则……
他拿起喷壶，开始给植物们浇水。
否则他不介意让某些人知道，退休神明虽然佛系，但也不是好惹的。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一室生机盎然的绿色上。
看起来，又是一个平静的下午。
但林守拙知道，平静的表象下，暗流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得做好准备。
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
保护这片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小小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