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跑那么快也躲不过
车窗外，急速掠过的平坦土地，明显可见分割成一块一块，从前是农田，如今却空空荡荡。
“队长，小村庄要去吗？”
“去瞧瞧，哪怕没有药，能找到储存的稻谷，多少也能交差。”
娄劲飞手握方向盘，微微抽动一下嘴角。
两辆卡车先后停下来，十几个人从车上跳下，手握武器，慢慢靠近村头一幢二层小楼。
何剑玉敲敲一楼不锈钢门:“有人吗？”
几秒钟无人应答。
何剑玉朝身后的娄劲飞一摆头，娄劲飞双手握住撬棍，尖端猛插锁眼。
客厅里，五斗柜前，何剑玉“哗啦哗啦”拖出一只只抽屉:“逍遥丸，两年前就过期了；血栓通，胶囊粘在一起，药粉都漏出来；卡托普利，居然还在有效期内，三十六个月质保。”
娄劲飞道:“整整一盒降压药，也是宝贵的收获。”
何剑玉皱眉:“为什么没有达菲？如此重要的抗病毒药物，不该储存一点吗？”
旁边一个男子笑道:“处方药，而且贵，我家里开过的，一盒就要将近200，还是在网上买，如果在药房，更贵。”
旁边同伴道:“做什么买那么贵？十块八块也买得到。”
“能用原研药，当然还是用原研药，更放心一点。啊，队长，你怎么有点吓人？”
何剑玉眼神直勾勾:“你家的药在哪里？”
“早就用掉了，几年前的事。你不会让我捐献吧？”
几个队员都笑。
何剑玉叹一口气:“收获实在太少，只这几盒药，不够汽油价。”
“有药就该偷笑了，现在还能用货币衡量吗？大战两年半，各种物品保质期，熟得不能再熟，药物常规有效期，顶多三年，已经不剩多少，至于原研药……”
楼梯间一串咚咚咚的响声，一名队员探过头来:“楼上有两个人，近期死亡。”
何剑玉与娄劲飞蹬着楼梯，十秒钟爬上二楼，卧室的门敞开着，一米八的木床上躺着两个人，一女一男。
何剑玉走到床边，视线一扫，定在男尸脸上:“居然是他。”
娄劲飞也看清楚:“在劫难逃。”
下午五点多一点，佘凌正擦着诊所前的地面，头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阿姨，好久不见。”
佘凌抬起头:“啊，何警官，你回来了，一去就是五天，收获怎么样？”
十八号清早出门，现在二十二号已经要结束。
“总算没有空手而归。”
何剑玉眼神一转:“医院扩建了。”
紧邻原本的白色帐篷，新搭起一间蓝色的帐篷，上面用黑笔写着:普通门诊。
佘凌笑道:“正在争取评三甲。”
白色帐篷中，伴随剧烈的咳嗽，一个苍老的女声叫道:“佘护士，陈森烧到发抖，咳得厉害，能不能再给他一点药？”
佘凌摘下塑胶手套丢在地上，站起身:“来了，现在拿药。”
她掀开门帘，钻进帐篷，何剑玉眉头一动，紧跟两步过去，将帘子揭开一条缝，望向里边。
苍白的应急灯光下，佘凌挤过六七张帆布躺椅，压一下桌面塑料瓶喷嘴，将液体搓在手上，转身从架子上拿起一只白色的药瓶，瓶子很大，她拧开盖子，从里面倒出一颗椭圆形金黄色软胶囊，提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水。
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姨，左手捧一只小巧的金属瓶，透明面罩扣在口鼻上，右手向旁边指着。
佘凌走到那张病床边，把水杯放在桌面，用力扶起病人:“高科技提纯，绿色生态原材料，打起精神来，很快就会好转。”
男人肩膀抖着，何剑玉仿佛能听见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他微微张开嘴，将胶囊含了进去，却不喝水，而是嚼啊嚼，直到把胶囊嚼烂，里面的液体渗了出来，将那薄薄的软胶囊吐出，喝水漱口。
佘凌扶着他躺下，将胶囊皮丢进垃圾桶，走向外面，转头对老妇人说:“嬢嬢，情况缓解就暂停一下，长久吸氧不是很好。”
老阿姨点点头:“嗯，嗯。”
佘凌走出门，继续擦地板。
何剑玉蹲下来问:“是什么药？”
“深海鱼油。”
“……深海鱼油可以治流感吗？”
“我查过的，富含EpA，增强免疫系统，预防流感、肠炎，起码能补充一点营养。”
“所以是安慰剂。”
佘凌的手停顿一下:“只要保持信心，就会起到效果。”
何剑玉站起来，我就知道不会有奇迹发生。
六点半钟，充电站前，六个人围坐在一起，每人面前两只碗，一碗米饭，一碗配菜。
佘凌端起金属碗，凑在鼻端，深吸一口气:“太香了，牛肉萝卜汤！”
龙柏真拿起空的绿色罐头盒:“‘战生’牌，难怪现在还能吃，梅林的罐头，早就没有人拿。”
蒋缇笑道:“和上一次的带鱼，是同样的牌子，战地生活。”
娄劲飞说:“现在的习惯，每找到一件物资，先看保质期。”
何剑玉道:“不像是国安局，好像是工商局。”
几个人哈哈地笑。
龙柏真问:“外面的东西，现在越来越少了吧？”
何剑玉说:“有一些还丰富，比如化妆品、小家电，美妆店里迪奥的唇膏，几十只堆在那里，从前要两三百块。你们要吗？下次我带回来。”
蒋缇笑道:“你们也去美妆店吗？”
娄劲飞点头:“酒精喷雾、湿巾、化妆棉、防晒霜。”
一顿晚餐很快吃完，何剑玉、娄劲飞与佘凌一起清洗锅碗。
何剑玉转头看看佘凌的脸:“今天在外面，看到你的一位熟人。”
“是谁？滕忆暂时没有出去，莫非是海丽她们？”
何剑玉摇头:“还记得那一个蓄电池充电的男人吗？用一包意面来付费。”
佘凌想了一想:“是他？可是他已经离开了呀。”
“显然没能躲得过。死去的还有一个女人，大约是他的妻子。”
“什么时候的事？”
“以我不很专业的验尸技术，死亡时间应该在一天左右。肌肉松弛，右下腹壁有尸绿。”
“那么就是昨天。昨天是二十一号，她们同你们一样，都是在十八号离开，中间一共四天。现在我想起来，他当时就有一点咳嗽，还以为真的是烟气熏到。”
娄劲飞道:“她们这样匆忙离开，营区减少两个感染者。”
何剑玉说:“不知病毒有没有潜伏在其她人身上，他那一队十几个人，病毒随之扩散，交叉传染变异……”
夜渐渐深了，充电站前的帆布椅上，佘凌站起身来，连做五六次扩胸运动，转头看一眼旁边:“幸好你们这一次出去，带回许多书。”
何剑玉抬起头:“是的，不然空闲时间难打发，上一次住在这里，看到你在读书，不知多羡慕。”
“啊，读书。”
佘凌敲了敲头:“现在有些腻了，总觉得脑力不够，书上的内容，总进不到脑子里去。”
“你在看什么书？”
“自然疗法。”
“与时俱进。”
半个钟头后，四个人躺进帐篷，何剑玉望一眼那边:“休息的时候也戴口罩吗？”
龙柏真道:“虽然有点闷，但总比不戴安心。”
何剑玉视线扫了两下:“难怪换成了双气阀，记得上一次是单阀门的。”
佘凌笑道:“还有几个，你们要不要也换一下？”
娄劲飞道:“我不用了，无论如何，睡觉时要放松一下。”
何剑玉道:“我也不必了，这帐篷里有消毒水的味道。”
佘凌右手枕在脑后:“我们现在每天都消毒，新冠疫情都没有这样积极。”
龙柏真闭着眼睛:“现在的医疗条件，与从前不能相比。”
第二天，十二月二十三号，佘凌刚刚给红茶舔醒，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道:“他死了！他死了！”
她“呼”地掀开身上的被子，穿上呢外套、防水棉鞋，便跑了出去。
何剑玉和娄劲飞也翻身而起。
龙柏真微微挑起眼皮，咕哝着:“那边怎么回事？”
何剑玉道:“嬢嬢，没什么事，你休息吧，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几秒钟赶到诊所前，佘凌已经不见影子，帐篷的门帘封闭，里面传出沙哑的声音:“我刚才醒来，想起他昨天难受得厉害，就问他觉得怎么样？问两遍不回话，咳，咳！我就推他，推也不动，摸他脑门，冰凉，再一摸鼻孔，没气，居然已经死了啊！咳咳咳，吓死我，一个晚上同死人睡在一起，小凌，我心脏难受，喘不上气。”
“硝酸甘油，舌下含服，再吸一点氧吧。”
“氧气没了。”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先把他抬出去。”
何剑玉问:“要不要帮忙？”
佘凌高声道:“不要进来，我们能搞定。”
下一秒，门帘掀起，不多时，佘凌的身影倒退着出现，手中抬着两只脚。
又过几秒，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双手托着尸体的肩头，男人的头颅倒仰着，一晃一晃。
何剑玉打亮手电，在那脸上转了两圈:“是他。”
娄劲飞道:“深海鱼油看来无效。”
何剑玉微微点头:“那坚不可摧的信心啊。”
方舱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帐篷帘纷纷拉开，一个又一个人从里面钻出，围拢过来，却并不靠近，停留在几米之外，默默站在那里，望向这边。
周围安静的目光中，何剑玉的瞳孔里，佘凌与同伴抬着尸体，跌跌撞撞，逐渐走远，沿途经过的地方，人们纷纷避让，一个一米八高度的健壮男人，“噔噔噔”连退几步，两手交叠，紧紧捂住口罩。
一个多小时之后，佘凌回到帐篷。
龙柏真望着她:“都料理好了？”
佘凌点头:“停放在基地门外，也通知到他家里人，不过建议了可以不必去道别，尸体可能还有传染性。真是的，回头可能该找几只长条塑料袋，一路走来那么多人。”
何剑玉:裹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