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千山万水浪漫相会
“‘阿斯玛，明天，你就要结婚了。’
刚刚将今天赚来的十美分递给父亲，头顶便传来这样一句话。
骆紫夜——现在叫阿斯玛，脑子里轰的一声:‘可是父亲，我刚刚十五岁。’
‘已经很迟了。隔壁哈娜迪，十四岁就结婚，马上要生第二个孩子。’
阿斯玛脊背发凉，虽然只穿来一个礼拜，却已知道好友哈娜迪今年十七岁，去年三月刚刚生了一个女儿。
‘父亲，留下我吧，我可以给阿拉梅丁先生做家务赚钱。’
‘不必了，你的妹妹莉亚可以接替你。家里不需要你，你赶快结婚，哈姆宰家里已经送来聘礼。’”
佘凌的神经绷起来，这种情节，必须要开外挂，最好是随身空间，假如是系统，关键时刻只怕来不及。
“各位住民，现在派发台北市民爱心捐赠物资，请携带物资卡，排队领取。”
佘凌猛一抬头:“有东西了，快去。”
何剑玉挑起门帘，三两步窜出来:“听说是水果罐头。”
每个帐篷中都涌出了人。
佘凌紧捏卡片，飞跑去派发点，卡车厢前已经人头攒动。
“是什么水果？我喜欢黄桃。”水笑在后面伸长脖颈。
韦世云道:“无论哪种都好。这三天都吃大饼，好在有凌姨煮菜汤，不然干巴得要死。”
佘凌回头笑了一笑。
这表姐弟两个，年纪都不大，水笑刚刚十四五岁，韦世云也不过十八九岁，别人都是成群结队，她们只有姐弟二人。
旁边另一支队伍，忽然有人叫道:“凌姐，读了三天书，感觉怎么样？”
佘凌转过头去:“章先生，谢谢你想着。真舒服，二十七八度，不冷不热，每天阳光明媚，在外面从早到晚，都舍不得进帐篷，从前哪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清福？还以为要累到死。唯一的遗憾是，没有靠背椅，盘腿坐在地上，脊背会累。”
无比怀念营地中的月亮椅。
“大饼吃得还好？”
“很不错，有嚼劲，有一点像俄罗斯列巴，我尤其喜欢黑面包，第一口，是有些粗糙，还有一点酸，但越嚼越香，我觉得比白面包有回味，白面包松软却单调。”
看《冰海小屋》，十月革命爆发，贵族小姐贫困落魄，好容易得到一块两周前的黑面包，连盐都没有，就只一杯清水配干面包。
第二天早饭，自己与母亲就点了俄式面包，鼎鼎大名黑列巴。
母亲捏起一片黑面包:“那时我十几岁，你姥爷去哈尔滨出差，带回大列巴，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味道却已经忘了，让我来尝一尝，唔，当年好像没这么硬。”
自己连忙说:“小智，上一份白面包。”
“啧啧啧。”
章厚义舌头在嘴里乱拍。
“凌姐，你可真能想，麸皮麦粉的黑面饼，硬给你想成了黑面包，异国情调，还挺浪漫，有你这样的精神境界，难民营的日子，没准儿真的不难过。你从前做什么工作？”
佘凌接收到前面何剑玉警告的一瞥。
“写小说的。你的队伍向前移了，快跟上去。”
章厚义咧开嘴，露出白花花的牙龈:“原来是作家，难怪这样浪漫。何小姐，为什么不让凌姐同我说话？怕我吃了她？”
何剑玉微微一笑:“我怕她的幻想会刺激到别人。”
佘凌嘻嘻笑了两声，捧起阅读器，正要点开来，旁边忽然一个声音:“这位女士，你从前是作家吗？”
佘凌转头，左前方，一个黑发披肩的女人，棕色的西服套裙，看上去四十四五岁，淡雅得体的妆容，眉眼间有浅浅的皱纹，扑面而来知性优雅。
佘凌脑子飞快地转:“我写轻小说，不属于严肃正统。”
对方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平板上:“在这里也看书吗？”
佘凌点点头:“排遣一下心情，另外，这倒是一个难得可以静心读书的地方。”
“读的什么书？”
佘凌随着队伍迈步向前走:“诗词讲解。”
“平板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佘凌一颗心怦怦跳，小智，看你的了，千万别让我给戳穿。
递过阅读器，对方接过，点开来，上上下下反复看了两三遍，重又递还给她:“请问您的姓名？”
“我叫佘凌，佘赛花的佘，冰凌的凌。”
前方一个男声:“这位女士，来拍个照好吗？”
何剑玉偏过头，左手蒙在脸上:“不必了。”
佘凌一看，这还了得？
两步跳过去，将何剑玉挤到后面:“她不喜欢拍照的，让我来，‘茄子！’还要说一点什么吗？非常感谢同胞的帮助，在如此混乱的时代，能有这样一个平静的地方，实在幸运，海峡两岸，血浓于水。”
男人拿着相机，对着她比划了两下:“好了，阿姨，拍摄完毕，请你闪开，后边这一位美女，照一张相，好吗？”
韦世云对着相机露出笑脸。
“小帅哥也来一张。你们是姐弟吗？刚好一起，来，看镜头。你们在这里，还有什么需求吗？”
韦世云:“希望能吃到新鲜蔬菜。另外，倘若有靠背椅，万分感谢。”
佘凌闪在一旁，一颗头左转，右转，方才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十几分钟后，五六平米的隔间内，佘凌“啪”地把东西放在地面:“拿回来了。”
龙柏真歪着头看看:“就是这个？倒挺精致。”
佘凌笑道:“看外包装，好像面霜。”
扁扁一个玻璃瓶，超迷你。
何剑玉高高托举起右手，望着掌心里的瓶子:“今年大约凤梨丰收。”
水笑已经打开瓶子，不锈钢汤匙碰着瓶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好甜！”
韦世云道:“慢一点吃。”
龙柏真慢慢坐起身:“我们也尝一尝。”
佘凌拧开瓶盖，连同小钢匙一起递给母亲，另开一瓶，舀了一小勺金黄色的果肉，放进嘴里:“真甜，从来不知道，菠萝这样好吃，实在太好吃了。”
蒋缇看着她，抿着嘴笑:“凌姐，你身为作家，这个时候不能只说好吃。”
佘凌笑道:“不过是写手而已，人家客气，称一声作家。我也想多说两句，不过现在满脑子里，就只是好吃，又清又甜，啊，终于有了，这菠萝，人生四十八年，最美味的水果。”
何剑玉一笑:“阿姨，如果要在这里长住，最好把用词改一改，说‘菠萝’，立刻给人听出是外省人。”
佘凌眼睛一转:“忽然发现，你现在就有一点闽南腔，再过一两个月，走在外面，只怕人家要问，来自高雄还是彰化？”
何剑玉轻轻摇头。
“啊呀，我的罐头吃完了，只两口，就没有了，好像根本就什么都没吃。”水笑叫起来。
韦世云道:“我让你慢一点吃的。瓶子别乱丢，说好回收再利用。”
蒋缇笑眯眯地说:“今天的那个女人，看起来很不寻常的呀，那样斯文高雅，好像教授，会不会有职位安排给你？凌姐你的简历，也是很出众的呀。”
佘凌哈哈两声:“去台大讲内地网络文学吗？要说这方面，我还真有不少心得。”
网络写手不好做，连写带看，搜索当前热文类型，跟进去写，才可以多赚一点，大战之前，退婚文正火，还有休妻吞嫁妆之类。
蒋缇、娄劲飞一个劲地乐。
佘凌伸个懒腰，抄起一个塑料袋:“都吃完了吗？把玻璃瓶放进来，我交去回收处。”
蒋缇把瓶子放进袋中:“这样一点点，但凡两口才吃完，都是细嚼慢咽。”
韦世云伸出手:“我去吧。”
佘凌摆摆手:“整天看书，我想要运动一下。”
将阅读器揣在口袋里，戴上耳机，慢悠悠走出去:“听书。”
“……站在营地中心，阿斯玛放眼四望，一座座白色的，污渍斑斑的帐篷延伸出去，整个难民营仿佛一个巨大的墓地。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现在就向难民署申请，宁愿返回叙利亚。’
陡然间，脚下的大地一阵摇晃……”
前方杂货店，一个女人背上背一个小婴儿，两手提一桶水进门。
走过去，第三个帐篷外面，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坐在砖头上，呆呆地望向对面，灵魂仿佛从他眼中被抽出，那两只漆黑的眼珠也好像不存在。
一个小时后，佘凌回到帐篷前，“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取出阅读器，点开屏幕:“让我瞧一瞧，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呃……”
《蒙曼女性诗词课》
《叶嘉莹讲十家词》
《枕上诗书:一本书读懂最美古诗词》
《雨夜读〈庄子〉》
《脂砚斋评批红楼梦》
……
佘凌一捂脸，好高大上的书单。
仿佛真的进了文学系。
排在最前面的，《全球地震，我怀揣空间冲出难民营》，显然是刚刚调上来，今天那一个访问学者，看到的就是从第二本之后，十几二十部，纯高雅文化。
这一连串书名，时间仿佛瞬间倒流二十几年，自己坐在大学图书馆，面前摊开一本古典小清新，那时的自己，真是一个文艺青年。
门帘掀开，穆清泉走出来，手提一个小小的包袱。
她朝坐在门前的佘凌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给佘凌一把抓住:“大家为什么不种一点菜的？”
穆清泉看她两眼:“你看营地中，哪里有地方？不过一米宽的路，人还要走来走去。”
说完，抽出手，便走了。
佘凌左右看看，确实如此，这一小条土路，瘦一点，经过还宽松，倘若是个胖的，要小心别碰到两边帐篷。
悄悄握拳。
但自己一定要种菜。
这一小瓶菠萝罐头，唤醒了久已沉睡的味蕾，要吃新鲜的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