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网文主角是现实榜样
“到底能不能签合同？什么时候可以转正？”
十月十三号午后，佘凌一边擦拭餐桌，一边心中不住地问自己。
自从周二听到那样的对话，情绪便再不能平静。
那一位阿姨，岛内口音，“你如果和阿姨要好，就去同妈妈爸爸说，要阿姨一直留在这里”，“和”字发音为“汉”，佘凌一直觉得“苹果汉西瓜、北极熊汉海豹”这样的说法很有意思，仿佛从鼻腔里发音，斯文之中带了绵软细腻。
但此时，她却没有心情品味台语的读音。
那是本地人，四个月还没有订正式合同，自己内陆人，漂流来这里，更不知何时能有保证，这可比晋江签约还难。
不知教授对自己，究竟如何评价？这几天察言观色，似乎并没有怎样不满，黄教授一贯和颜悦色，陈教授表情声音，也仿佛有了温度，太太先生日常事情，自己并没有耽搁，就连雅仁，每天下午，自己也陪着游戏，讲故事。
这一份家政工作，自己应该还算称职，没有明显纰漏吧？
现在关切这一件事，或者有一点太早，自己是九月十七号正式上工，认真算起来，要到下周三才正式满一个月，也许还要再等几天，才会有结果。
哎呀，怎么手上动作慢了？赶快擦桌子，回头还要洗碗，时间宝贵，而且最重要的，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有心事，无论在做什么，千万别犹豫。
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一眼望见沙发上的黄秀珠，第二眼便看墙上的挂钟，一点过五分钟。
教授怎么还在这里？平常周六这个时候，已经进卧室休息。
见她走出来，黄秀珠含笑招了招手:“佘小姐，做完了吗？你坐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佘凌心跳陡然加快，手脚瞬间都有点不太协调，她吸一口气，头脑中一个声音讲着:“镇定，镇定，大不了回难民营。”
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来，佘凌头脑中浮动偶像剧镜头，把女主脸上的淡定从容贴到自己脸上:“教授，有什么事？”
黄秀珠温和的目光望向她:“在这里一个月，觉得还适应吧？”
“我感觉很好，都是很亲切的人，好象回到自己家里。”
黄秀珠微微地笑:“你太客气。这四周，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简历上说，‘热爱烹调’，确实很用心，每餐都斟酌很久，看得出竭尽全力。”
“啊，教授……”
佘凌脸上发烫，想来已经红了。
黄秀珠笑道:“没有什么的。大约喜欢文字的人，多数不擅长厨艺，我烧菜也很简单，这两天正在读内陆一位作家，叫做蒋韵的，《北方厨房》，最拿手的饭菜，方便面和午餐肉，倘若要我来做，约略和她近似。”
佘凌噗嗤一声乐出来，挺了挺胸，那自己还行啊，当年无师自通，糖醋排骨，妈妈有一次回东北，回来后，自己给她烧饭，排骨在电饭锅里炖得稀烂，移到燃气灶上，加调料汁，收汁勾芡，一碗红通通的排骨，母亲尝过一块，连声夸赞:“真不错。”
黄秀珠笑着又说:“当初我一遇见你，就感觉很面善，这一阵相处，果然当初的判断没有错，是一个善良的人，雅仁也喜欢你，渡鸦的故事很好听。”
渡鸦阿嬷戴着老花镜，围着绣花披肩，在树洞别墅里，迎着圆形洞口的日光织毛线，午饭之后，钢笔蘸了墨水，写一封很长的信，给久未相会的表亲，地址是摩天大楼屋顶，信中说，前几天看到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就住在那一栋大厦。
自己也喜欢写信，尤其在漫长的午后，用两三个小时，长长地写一封信，签下姓名和日期，这一个下午便过去，可以准备吃晚饭。
略一晃神，黄秀珠又笑起来:“所以，我们决定同你签合同。”
伸手拉开茶几抽屉，从里面抽出两张纸:“你看一下，假如可以，便签字。”
佘凌接过来，视线从上到下，一列一列扫着:“根据《中华民国劳动基准法》……周薪六百五十元……”
黄秀珠在一旁笑盈盈地说:“国民年金和健保呢，不知你要不要买？这些年一直都说压力大，国保要发不出了，台大退职教授都在争取返聘，一是为了继续能有收入，二也是为了站讲台健身，健保赔付越来越低，况且挂靠家政公司，又是一笔费用。我猜你是愿意把保费折算成现金。”
佘凌当即点头:“是的。”
我要拿钱。
岛内的社保和医保，自己只怕用不到。
与其缴那一份保险，不如多看几本小说。
大略看了一遍，没有问题，佘凌拿起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洗衣房里，将刚刚签好的合同收进背包，佘凌展开钢丝床，躺在上面，阅读器里轻轻讲着:
“瑞亲王惊异地看着面前的回书，一个字也没有，只附了一枝洁白的兰花。‘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所以傅骊珠的意思，是不肯为妾？这一个小商户的女儿，莫非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女，居然想当皇妃？
眼前出现一个淡蓝色的影子，言笑晏晏，平静地望着自己，‘管理账目当然枯燥，但无论什么事情，总该努力做好。’果然一朵空谷幽兰。”
佘凌抬起左手，放在额头上，仍能感到那股热度。
自己方才没有失态吧？会不会让黄教授感到，太过急不可耐？那可实在很丢脸了。
《天命皇妃》，娄劲飞当初看过后，就丢在一边，早不知去了哪里。
这几天心烦意乱，想要找一个镇定从容的榜样，小智帮自己搜出这本书，看了一点，实在惭愧。
现实中那些出类拔萃的女人，自己当然不能相比，就连网络小说的女主角，也只能钦佩，如此千载难逢、决定一生命运的机遇，仍然不急不慌，再看自己，只是保姆职位的转正，就如同给火烤着的红薯，快要裂开了。
不过又怎么能怪自己呢？虽然签约之后，薪水没有上涨许多，但从此便有一份保障，说明了主人的认可，想来不会轻易解雇，这便是自己的“现世安稳”。
佘凌翻了个身。
大抵人笔下的主角，总有自己的影子，忽然想到，这些年自己文中的角色，多是得过且过的苟且，少有精明强干的类型，偶有两个，也显得生硬，不够真实。
傍晚，佘凌一盘一盘将晚餐摆放桌面，蛋炒饭，金灿灿，香味仿佛比平日浓郁，鱼香土豆也更加漂亮些。
房门打开，陈豪生从外面进来。
手端一盘清炒秋葵，佘凌转头笑道:“教授回来了。”
陈豪生摘下平顶草帽，扫一眼桌面，又看她一眼:“已经签了合同？”
“是的。”
陈豪生点头:“要珍惜机会。”
佘凌脑筋急转，该怎样回答？
“我无论做什么，都很努力的。”
应该还得体吧？不傲慢也不卑微，想出这句话用了多久？大约两秒钟，时间不算长。
第二天，十四号清早，佘凌又是如同每个周日，早早做好了饭，大砂锅端到餐桌，为每一只碗装好滚烫的番薯粥，摆好油条，一碟翠绿的酱黄瓜。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佘凌转头招呼:“教授，可以吃饭了。”
黄秀珠从沙发上站起:“就要回去吗？”
佘凌点头:“现在就走。”
风一样冲进洗衣房，几分钟后换了衣服，背着挎包出来，一脸是笑，对着围坐在餐桌边的五个人说道:“我先走了，晚上回来。”
温乐怡:“阿姨慢走。”
雅仁:“阿姨再见。”
黄秀珠:“吃过早饭了吗？”
佘凌笑嘻嘻:“回去吃。”
身影一闪，厚重的木门关闭。
番薯啊，在仙女山吃到饱。
温乐怡转头对丈夫说:“阿姨回家去，你也不打个招呼。”
陈克勤夹起一条酱瓜，咯吱咯吱咬在嘴里:“你们每个人都说，我就不必再说话。腌的小黄瓜居然不错，加了韭菜花，调味总用紫苏，讲真有点腻。”
黄秀珠微微皱眉:“你是不是不喜欢佘小姐？”
雅仁手中的调羹霎时不动，转着头，两只乌溜溜的眼珠看看祖母，又看看父亲。
陈克勤笑道:“怎么会呢？我赞同母亲的选择，以如今的情况，这一位阿姨很合适。不过，妈妈，既然订立正式合同，什么时候可以让她负责采买？我们每天买菜，很占用时间，明杰说，有一个项目。”
黄秀珠眉头稍稍舒展:“若说佘小姐，眼神清澈，人中线条清晰，这样的面相，不擅长作伪，把钱交给她，我是放心的。只不过台北的人心，渐渐也两样了，只怕人家欺负她。”
温乐怡轻轻点头。
陈克勤噗嗤一乐:“妈，这一点我看您倒是多虑了，这位阿姨，心思别提多精细，走过路边菜摊，知道向人家讨韭菜花，一文钱不花，不愧在废土挣扎了四年，有她当家，绝对把日子过下去。”
黄秀珠慢慢转动眼球:“你真的这样想？”
陈克勤笑道:“妈，你文学读太多，就要学比干，心有七窍，儿子说话，也要多疑。”
温乐怡抬起头来:“妈妈，我也觉得可以试试，既然涨了薪水，事情便该多做一些。”
黄秀珠:“既然你们都这样说……”
雅仁“呼”地吐了一口气，埋头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