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犬舍里,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林凡的队伍,三十多只狗,全都趴在自己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像是集体进入了休眠。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它们紧绷的肌肉,和微微抽动的鼻翼。那是一种猛兽在狩猎前,极度专注的姿态。院子里其他的狗,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变得焦躁不安,不敢轻易靠近林凡的地盘。
只有黑豹,依旧像个不知疲倦的狱警,迈着沉稳的步伐,在院子里来回巡视。它锐利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林凡的队伍,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疑惑。
上午十点,那扇熟悉的大门,准时“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赵向伟走了进来。
依旧是那身干净的浅色休闲服,依旧是那张挂着温和笑容的脸。
他的出现,像是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林凡的队伍里,响起了极度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低吼。所有的狗,都缓缓地,抬起了头,数十道冰冷、仇恨的目光,像利剑一样,齐刷刷地钉在了赵向伟的身上。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赵向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股足以让普通人吓破胆的敌意。他甚至还笑着冲林凡的方向,挥了挥手,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打招呼。
然后,他迈开脚步,径直朝着林凡的队伍走了过来。
他没有去看体型最庞大、气势最凶悍的阿黑。也没有去看那些龇着牙、发出警告的杜高和大狼狗。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队伍里,一只蜷缩在小牧身后,身体瑟瑟发抖的、瘦小的机灵鬼身上。
赵向伟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害的笑容。他蹲下身,手里拿着一根崭新的牵引绳,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来,小家伙,别怕,带你出去散散步,晒晒太阳。”
这一刻,机灵鬼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它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温柔的笑脸,闻着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洗衣粉清香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杀我。
“不……不要过来……”机灵鬼吓得尾巴夹起来,连滚带爬地想往后躲,却被身后的狗墙堵住了去路。
赵向伟的笑容不变,手中的牵引绳,不紧不慢地,递了过来。
林凡递出一个眼神。
“吼——!”
一声咆哮,阿黑瞬间横移,挡在了赵向我伟和机灵鬼之间。它没有扑咬,只是用自己那比赵向伟的腰还粗的胸膛,死死地抵住了他前进的路线。
与此同时,小牧、杜高、……所有林凡的部下,在同一时间,动了!
它们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组成一道由血肉和獠牙构成的、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赵向伟,死死地困在了中央。
没有一只狗吠叫,只有此起彼伏的、如同风箱般沉重的低吼和喘息。它们龇着牙,露出雪白的犬齿,每一寸肌肉都贲张到极致,琥珀色、褐色、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同一种火焰。
杀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闻声赶来的两个救助站年轻义工,吓得脸色惨白。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快退后!都退后!”
他们试图冲上来驱散狗群,却被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逼得连连后退,只能站在外围,惊恐地大喊大叫。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赵向伟,却依旧镇定。
他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他缓缓地直起身,收回了牵引绳,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他平静地环视着周围这一张张愤怒而狰狞的脸,那双柔和的眼睛深处,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兴奋和……享受。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猎物在被宰杀前,徒劳的、充满绝望的挣扎。
“吼!”
一声更加沉闷、更具威慑力的咆哮传来。
黑豹来了。
它不急不缓地,碾开了外围那些惊慌失措的普通流浪狗,强势地插入了对峙的中心。它站在赵向伟的身侧,庞大的身躯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如同一面不可撼动的盾牌。
它的出现,让林凡队伍那股沸腾的杀意,为之一滞。
“都退下。”
阿黑往前踏了一步,胸口的肌肉绷得更紧,喉咙里发出警告的滚雷声,毫不退让地与黑豹对峙。
两股强大的气场,在狭小的空间内猛烈碰撞,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
“有意思。”
赵向伟忽然笑了,他伸出手,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拍了拍黑豹坚实的脊背。
“好狗。”
然后,他看了一眼被护在最里面的机灵鬼,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狗,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却是一切风暴源头的白色身影上。
他对着林凡,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施施然地朝主屋走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剑拔弩张的狗群。
随着赵向伟的离开,那两个年轻义工也松了口气,擦着冷汗,急忙跟了上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太可怕了”“这群狗疯了”。
“下次记得早上把它们关起来”赵向伟一边走一边说道。
现场,只剩下两拨对峙的犬类。
“我再说一遍,回到你们的笼子里去。”黑豹的目光从阿黑身上移开,扫过每一只充满敌意的狗,“这里是向阳小院,不是你们的杀戮场。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规矩?”小牧忍不住,冷哼一声,“什么规矩?被他温温柔柔地牵出去,然后变成锅里的肉吗?”
黑豹的眼神沉了下来,它盯着小牧:“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主人每天给我们食物,给我们住所,让我们免受风吹雨淋。我的责任,就是维护这里的秩序,不让任何人,或者任何狗,伤害我的主人。”
“主人?”阿黑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你把屠夫当主人?它杀了我们多少兄弟,你眼瞎了吗!”
“我只看到他每天都在照顾我们。”黑豹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坚定得像一块岩石,“我看到他救助那些受伤的同类,看到他为我们清洗肮脏的毛发。至于你们说的,我没看到,也不信。我只相信我的眼睛,和我的主人。”
它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如果你们再敢对主人露出獠牙,下一次,我就不会只是站在这里了。”
说完,它深深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林凡,转过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回到了它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巡视。仿佛刚才那场一触即发的冲突,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犬舍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所有狗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阿黑缓缓退了回来,回到林凡身边,低声问道:“老大,现在怎么办?那个畜生已经盯上我们了,黑豹又……”
林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黑豹那如同狱警般巡逻的背影。
他明白了,黑豹不是帮凶,但它比帮凶更可怕。它是一把被屠夫握在手里的,最锋利、最忠诚的刀。它的忠诚和秩序,成了这座屠宰场最坚固的围墙。
想要从这里杀出去,不但要面对屠夫的伪善和毒计,还要越过这把最忠诚的刀。
甚至,在那之前,他们还要应付另一伙,正在暗中窥伺的猎人。
牢笼的门,正在一寸寸地关闭。空气里,弥漫着死亡倒计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