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指尖残留的、触碰行止手背的温热尚未完全散去,木屋之外,天色却毫无征兆地骤然阴沉下来。
并非寻常的乌云汇聚,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带着煌煌天威的铅灰色,如同巨大的、浸透了雷霆的幕布,从九天之上缓缓垂落,沉重地压向这片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山谷。光线迅速被吞噬,方才还透窗而入的晨曦微光,此刻已荡然无存,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风雨欲来的昏暗。
空气变得粘稠,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窗外,原本在焦土中顽强探头的嫩绿新芽,此刻都蔫蔫地垂下了头,仿佛在畏惧那即将到来的审判。
天罚。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沈璃心头。她猛地抬头,看向行止。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仿佛并未受到外界剧变的影响,但她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瞬间的紧绷而更加泛白。他眼底那些细密的裂痕,在天威的压迫下,似乎又隐约深了几分。
他强行转嫁墟渊诅咒,干涉天道运行,逆转生死轮回……这一桩桩,一件件,终究是触怒了那至高无上的规则。这雷云,是冲他来的。
行止缓缓转过身,面向窗外那越来越低、其中隐约有紫金色电蛇游走的恐怖雷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又仿佛……早已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他没有看沈璃,也没有看被这突如其来变故吓得小脸发白、下意识攥紧了他衣角的沈念。只是轻轻抬手,动作依旧带着那份刻入骨子里的优雅与从容,指尖流淌出最后残余的、并不算磅礴的神力。
金光闪烁,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都要坚固的透明结界,如同倒扣的琉璃巨碗,将整座木屋,连同屋外一小片土地,牢牢笼罩其中。结界之上,流淌着行止独有的、清冷而浩瀚的神力波纹,这是他能为自己妻女布下的、最后的屏障。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侧首,目光极快地扫过沈璃与她身后那带着焦黑痕迹的尾羽,最后落在紧紧抓着他衣角、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却强忍着不哭出声的沈念脸上。
那目光,复杂难言。有歉然,有不舍,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深沉的、近乎诀别的温柔。
“待在结界里。”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说完,他轻轻拂开沈念抓着他衣角的小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挽留的决绝。然后,他转身,便要向屋外走去,独自一人,去迎接那代表天道怒火的煌煌雷霆。
“站住!”
一声带着颤抖,却又异常坚定的清叱,在他身后响起。
行止脚步一顿。
沈璃不知何时已挣扎着下了床榻,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新生的身体还虚弱不堪,每移动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力气,身形摇晃,需要扶着墙壁才能站稳。但她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行止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愤怒、痛楚与孤注一掷的火焰。
她看着他即将独自赴死的背影,看着他为她们布下最后守护的结界,看着他甚至不愿多留一个眼神的决绝……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行止!”她几乎是嘶吼出他的名字,声音因激动而破裂,“你以为你独自扛下一切,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安排吗?!”
她猛地抬手指向窗外那翻滚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雷云,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你以为你魂飞魄散于这天罚之下,我沈璃,就能带着念念,心安理得地活在你用命换来的安宁里吗?!”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骤然僵住的背影,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我告诉你,不能!”
话音未落,她周身那微弱的新生灵力,竟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疯狂地燃烧起来!不是对敌时的凤凰火焰,而是源于生命最本源的——涅盘之火!
“轰!”
金红色的火焰自她体内冲天而起!不再是之前战斗时的炽烈狂暴,而是带着一种惨烈的、义无反顾的悲壮!火焰包裹着她虚弱的身躯,映照着她苍白却决绝的脸庞,在她身后,那几缕带着焦黑伤痕的尾羽,在涅盘之火中猎猎飞扬,如同战旗!
“唳——!”
又一声凤鸣响起,穿透木屋,穿透结界,直上九霄!这声凤鸣里,没有高傲,没有不屈,只有一种与子同袍、生死与共的誓言!
她燃烧着涅盘本源,一步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走到行止身边,与他并肩,共同面向窗外那毁灭的雷云。火焰灼烧着她的神魂,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她站得笔直。
她侧过头,看向行止那双因震惊而骤然收缩、映照着熊熊火焰的瞳孔,声音带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却清晰无比地,宣告了她的选择:
“今日,要么三人同生!”
“要么——”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床上吓得呆住的沈念,眼中闪过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歉疚,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绝,“我与念念,随你共赴天刑!”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没有第二种可能!
燃烧的凤羽散发出炽热的光与热,将她脸上那份不容更改的决绝映照得如同神只。这光芒,也同样照亮了行止那双万年孤寂、早已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的眼眸深处。
在那片冰封的、映照着星辰生灭的深邃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同生共死的誓言,伴随着这燃烧的涅盘之火,轰然碎裂了。
那是一直以来,将他与这红尘俗世、与这炽烈情感隔开的,最后一道名为“神性”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