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来没有停过。
不是那种滋润土壤、催发芽苞的甘霖,而是冰冷的,带着铁锈和灰烬气味的雨水,永无止境地从铅灰色的天幕中垂落,把一切都浸泡在一种黏腻的潮湿里。
大地是泥泞的,踩上去会发出噗嗤的声响,仿佛踩在腐烂的肉体上。倒塌的房屋只剩下焦黑的骨架,歪斜地指向天空,像一片片狰狞的墓碑。空气里混杂着血腥、硝烟和某种更深的、事物彻底腐败后的酸臭。
这里是被遗忘的土地,雨之国。
地图上一个可怜巴巴的缓冲带,夹在火、土、风三大国之间,如今成了他们展示肌肉、相互撕咬的最佳擂台。第三次忍界大战的阴影,像这永不停歇的雨一样,笼罩了这片多灾多难的国家。
一具尸体斜靠在半截断墙下,雨水冲刷着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洗去血污,露出下面青白的皮肤。看护额,可能是雨隐的忍者,也可能是某个误入此地的流浪武士,谁在乎呢?死亡是这里最平等的东西。不远处,几只野狗在废墟间逡巡,绿油油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它们已经习惯了以同类或异类的尸体果腹。
一脚踩下去,泥浆溅起,颜色深得发褐,不知是混了谁的鲜血。
弥彦拔出不慎陷入泥泞的脚,雨水顺着他橙色的短发淌进脖颈,冰凉刺骨。他身边的小南抿着苍白的唇,淡紫色的发梢湿漉漉贴在脸颊,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这片土地一样的哀伤和疲惫。他们刚刚避开一队可能是岩隐也可能是木叶的巡逻忍者,在这片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冲突的废墟间穿行,寻找着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补给。
“那边。”小南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她指向一堆坍塌了一半的土墙。
弥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土墙下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不是动物。两人对视一眼,谨慎地靠近。
是一个孩子。蜷缩在断墙和烂木搭出的狭小空隙里,浑身湿透,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只有一双因为极度惊恐而睁得滚圆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们。孩子怀里死死抱着一块发霉的饼,像是抱着全世界最后的珍宝。
旁边,是两具早已冰凉、开始浮肿的成人尸体,应该是他的父母。
小南的心瞬间揪紧了。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她伸出手,想拂去孩子脸上的污泥。
孩子猛地一抖,往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断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更紧地抱住了那块霉变的饼,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弥彦叹了口气,从自己干粮袋里摸索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尚且干净的食物,递了过去。
“吃这个吧。”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孩子看着那块干净的食物,又看看弥彦沾满泥污却神情坚定的脸,眼中的恐惧稍稍褪去,带着渴望和不确定的茫然。
“怜悯,救不了这个国家。”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高处传来。
长门站在那里,雨水顺着他深红色的长发流淌,滑过他苍白脸颊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那是之前遭遇战中留下的。他的眼神透过湿漉漉的发丝,落在孩子和弥彦、小南身上,没有任何温度,像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
弥彦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递出食物的姿势,声音却沉了下来:“长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吗?”
“你救得了一个,能救得了所有吗?”长门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片土地上,这样的孩子成千上万。你今天喂饱他,明天呢?后天呢?只要战争不结束,只要大国依然把这里当作角斗场,死亡和苦难就会源源不断。你的怜悯,改变不了任何事。”
“那你说该怎么办?!”弥彦猛地站起,转身看向长门,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像你一样,冷眼旁观?然后呢?等待某个虚无缥缈的神来拯救?还是等着我们自己也在某个角落变成冰冷的尸体?!”
小南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她的目光在弥彦的激动和长门的冷漠之间逡巡,带着深深的忧虑。“弥彦,长门……别吵了。”她又看向长门,声音带着恳求,“长门,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长门沉默地看着他们,看着小南眼中的悲伤,看着弥彦眼中的火焰。雨水落在他脸上,和那抹血色混在一起。他没有再反驳,但也没有靠近。那双轮回眼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深邃而诡异。
最终,是那个孩子吞咽食物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接过了弥彦的食物,正小口而急促地吃着,仿佛怕慢一点就会被抢走。
弥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蹲下,用身体为孩子挡住一些风雨。他对小南说:“先带他回我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小南点点头,小心地将孩子从废墟里抱出来。孩子起初还有些僵硬,但或许是小南身上的体温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全,身体慢慢软了下来。
三人,加上一个捡来的孩子,沉默地行走在雨幕和废墟之中。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曾经,他们三人也是这样,在雨中跋涉,但那时,他们相依为命,彼此是唯一的依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裂痕悄然出现。
是那次任务,长门失控的轮回眼力量瞬间吞噬了数十名敌人,也险些波及无辜?是弥彦一次又一次试图调解小规模冲突,却只换来更多猜忌和背叛?还是他们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凭借几个人的力量,在这架巨大的战争机器面前,是何等的渺小和可笑?
雨点敲打着断壁残垣,也敲打在三个年轻人沉重的心上。他们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路径,走向那个暂且可以称之为“家”的避难所。
孩子的存在暂时转移了内部的紧张,但弥彦与长门之间那关于道路与救赎的分歧,如同这阴冷的雨水一般,渗透在每一寸空气里。
他们都知道,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有些路,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