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孔汾报讯到范鼋求情，这一切自然是横海军事先串通好的。其实是他们派出的使者暗中奉命，口头传达了严厉的措辞，还故意摆出颐指气使的姿态，这才被一时气急的扶严夷王梁奇给赶了出来，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报信”。以梁奇的忍耐力，其实连杀子之仇都忍了，岂会做出这么张狂的事情来？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众人面前给扶严夷安个罪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梁奇坐拥这么强大的势力，就算他表面上对晋朝低下头来，可有他在横海军就绝对睡不踏实。在与吴国战端重开之前，他们必须解决掉这个恼人的麻烦，除掉后顾之忧。那么捏造一个比较合理且难以证实的“借口”，就是必须做的亏心事了。
整装集结的半个横海军，在黎明之前离开了城市，轻装快速行进。亏于张轨派出的官方商队铺垫，此刻他们已经掌握了画着七成部落定居点的分布图，已经不是两眼一抹黑的“外地户”，可以从容选择合适的道路，避开风险、维持补给，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扶严夷号称部众百万、壮丁十万，可是因为落后的生产力和匮乏的组织力，其民众居住是极其分散的，在地图上显示为零零碎碎的大小村落。梁奇的住处位于开阔的小平原地带，是个大约万人的大型聚落。只要突袭顺利，那么横海军要面对的就只是防备薄弱的此处，而不是正式集结的夷兵。
正是出于这个考量，横海军故意设置了除夕之夜的对话，通过四处漏风的消息渠道，让那些悄悄通风报信的人，把“安全”的信号传递过去。如此一来，梁奇就没有在这寒冷干旱的时期，尤其是汉人理应专心过年的时候，组织起军队防御意外的必要。他听说那场对话后，会彻底放宽心，享受冬日的室内温暖。
三天过去，横海军的进展非常顺利，于第四日中午抵达了扶严夷的“都城”所在。沿途的部落居民，因为天气寒冻的缘故，很少打猎更不种田，都缩在房间里窝着，发现不了故意隐藏行踪的大军。偶尔碰上的几个猎户，也并不知道其目的是什么，未引起夷人的警惕。
交趾下了几波阵雨，空气愈发湿冷了，还腾起了白茫茫的雾气，既隐藏了来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使得警戒的夷兵观察不清丛林。晋军很轻易地摸近了，按指令分散于四面潜伏好，随时等待着进击的命令。眼前的所谓“城”，其实就是木栅栏围成的简易聚落，该地区的土质和气候很难垒墙。
“反复无常之虏，乃有今朝！”孟干望着天空，仿佛是在告慰阵亡的昔日战友们，抖擞着浑身的杀气。那时候他们困守孤城，正是扶严夷得了陶璜的贿赂，征调了所有的壮丁帮助吴军，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并且参与了城破后的劫掠。他曾在噩梦里，无数次回顾那个悲惨的时刻，隐忍直到现在。
“绝不能让蛮夷觉得，可以骑墙摇摆，可以夜郎自大，不用承担做错事的后果！对愿意归顺之人可以仁善，对不服之人要用铁的手腕！”张轨同样怀着满腔的义愤。他曾在洛阳为客曹，亲眼看着朝廷对待蛮夷酋长是何等的赏赐恩遇有加，却苛虐对待治下的军士百姓。在这个没有约束的天涯海角，他们终于可以摆脱枷锁，给蛮夷以牙还牙的惩罚。
将领们吹响了哨声，这是行动的讯号，竹哨不似鼓声那么打草惊蛇。借助雾气弥漫的优势，他们疾步趋近了栅栏，三五配合杀死了那些坐卧午休的夷兵，没闹出太大的动静。一直走到了民居附近，终于被几个打水的小孩子撞见，后者丢下桶疯狂地喊了起来，把寂静的村寨唤醒。
虽然嚷嚷的是蛮语，可晋军猜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连忙追上将其砍倒。可是事情已经掩盖不住了，蛮人如蚂蚁般从棚屋里面蜂拥钻出，快速说着叽里呱啦的话，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乃至锄头钉耙，试图与来犯者搏斗。此地民风彪悍粗野，成年男女皆能参与打斗，并没有太大区别。
只可惜这次是全副武装的晋军袭击，而不是他们经常遭遇的别部侵扰。在有心者分工有序的突入推进下，乌合的抵抗者很快就败下阵来，抛下伤亡者节节败退。蛮人的“武器”过于粗陋，甚至还夹杂着铜器、石器，对披甲者来说很难造成太大伤害，而其己身却是炎热地区的短衫打扮，岂能占到便宜？
对付这样组织混乱的原始蛮民，驱散绝非难事。在短暂的械斗之后，他们往往就躲入自家房内，或者是缩在街巷的角落，如同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再没有办法振作斗志。西南夷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散漫，故而难以与中原王朝抗衡。除了如泥淖般延缓了来者片刻，他们没起到多大作用。
晋军令行禁止，在排除了这些阻碍之后，直扑夷王居住的中心地带，四路人马几乎是同时抵达，将其团团围住。这回却是要面对蛮夷中的精兵，梁奇的千人常备卫队，这些都是习武多年的职业老兵，已经在警报声中集结起来，防御四合院般的“宫殿”。
“杀贼，不必留俘虏，不以斩首记军功！”孟干狂啸而上。
“杀贼，杀贼！”养精蓄锐了近三个月后，横海军的士气十分高涨，且已经习惯了南海战场的气候饮食，体力保持在较好状态。他们以队（五十人）为基本单元，在狭窄的空间内分散作战，迅速将敌人撕裂成互不相连的数块，然后分割吞噬。不留俘、不斩首，使他们能撒开手脚战斗。
夷兵有一股野蛮的悍勇，不畏死的气势并不输于汉人。而且他们都是梁奇优待豢养的嫡系亲兵，平日里不用从事农耕，助长了好勇斗狠的作风。虽然局势偏向明显，可他们还是前仆后继地疯狂缠斗，哪怕在数面围攻之下仍不退缩半步，这点无可抹杀。
晋军的长处在于优良纪律和有序组织，即便在嗜血搏命方面有所不足，却更能形成整体杀伤，是真正的战斗而不是疯狗般的群殴。他们犹如机械切割刀，从外堵住了蛮夷宫殿的每个门洞缝隙，并缓慢地从中渗透推压进来，使敌人缺乏挥动长杆兵器的空间，再成配合屠杀之势，如疾风之扫秋叶。
挥舞着战刀乱叫的夷兵，如飞蛾扑火般撞击着晋军的盾牌阵，竭尽力气、疯狂劈砍，却闯不出一条生路，纷纷被推搡挤压着摔倒，丧命于跟进战士之手。后排的晋军还持着弓弩，踮着脚尖觑隙射击，把披头散发、猛打快冲的莽敌一一射倒，减轻了前部的压力。
要是此时蛮夷的居民区，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的话，局面会不会不同？可惜很难求证了。蛮人的习性向来是欺软怕硬，容易被利益煽动，而不能够用道义激励，胜则一拥而上，败则溃不成军。被吓怕了的夷人，躲在各自的房子里偷看，眼睁睁瞧着自家的“国王”住所被进攻，却没勇气再次出击。
最大的症结在于，扶严夷的组织形态仍是部落联盟，骆越部族之间的攻杀也是常态，没有类似于汉人的凝聚认同感，互相仇视排斥。梁奇是凭借暴力整合了附近的部落，才初步形成了国家雏形。居住在这座城里的，许多只是被征服的迁移民，只在意自身是否安全，对他根本没有忠心可言。
晋军将校们也非常清楚蛮夷的这个特性，只要快速胜了就是彻底的赢家，这必须是个斩首行动。故而他们督促着军队全力向前，不顾身后的微小隐患，全力寻找梁奇的踪迹。他们鼓噪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想把这位“夷王”给吓出来，并威慑住身后的蛮民。
来者渐渐深入宫殿深处，可始终见不到梁奇的踪影。宫殿里的各类财物堆积如山，几乎是个毫不挑拣的万花筒，既有珍贵的象牙珍珠，也有破旧的衣物粮食，在各处杂乱地堆放着，里头的房间大半是这种半敞着的露天仓库。看来梁奇的聚敛之心颇重，什么都不嫌弃。
随着蛮兵被屠戮殆尽，夷王的内室暴露在眼前。不少胆怯的婢女、阉奴吓得四处乱跑，冲撞了晋军的队列，而无辜送了性命。而更多的人见惯了部族争斗，娴熟地于原地跪下请降，搞得来者杀也不是赶也不是，反倒延误了不少进度。四路人马涌进来会合，都是一脸轻松。
晋人分队搜寻，踹开一个个房门，把里头的人如赶鸭般吆喝出来，在庭院里列队甄别。有的是夷王的家眷，有的是夷王的奴婢，还有零星几个侥幸活命的蛮兵，被分作了三堆，蹲在地上听候发落。只是到了这种地步，依然找不见梁奇所在，仿佛凭空消失了。
“飞燕，你知道梁奇有多少个妻妾子女吗？”把俘虏数到了一半，孟观就急不可耐地招呼着旁边的李肇，伸出两双手比划道：“整整十七个妻妾，二十三个儿子，二十五个女儿！就算是中山靖王那头猪，恐怕也不过如此吧！要是咱们不来，让他自己繁衍下去，恐怕都能生出个小部落来！”
西汉的中山靖王刘胜，是汉景帝刘启之子，是汉武帝刘彻之兄，人生兴趣是“乐酒好内”，有儿子一百二十余人，有句名言是“王者当日听音乐，御声色。” 时隔三百年后，他的后代中出了个编草席而称王的刘备，可估计在那个时期，其子孙没有百万也有十万了，所谓“汉室后裔”根本不值钱。
杂七杂八的闲人倒是俘获了很多，可晋军核验了大半天，仍旧不知道梁奇的所在。军士们占据着宫墙作防御状，以防人多势众的蛮夷发起反扑。几个将领聚在一堆，商议着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他们最终意识到，能知晓梁奇行踪的，只可能是他的亲近者，特别是妻妾儿女。
“喂，谁知道梁奇的下落？”孟观不客气地踹了一脚离他最近的俘虏，对着蹲坐的人群大声询问道。他喊了五声，却发现蛮夷用冷漠的眼神望着自己，越想越是恼怒，再踹打了几个人，重新呵斥道：“汝等蛮夷，难道都听不懂中原雅言吗？为什么不说话？”
蛮夷们紧张缩腿、互相打量，可依旧是无人吭声。
“你们听好了，天兵到此只为擒拿贼首一人！听得懂吗，只抓你们的王！因为他冒犯了天朝威仪。”隶属于后营的范芦，通过经商学了些蛮语，结结巴巴地比划着，试图建立起和睦的沟通：“谁知道他的去向消息的，请站出来告诉我们，剩下的人均可获得自由！”
“告诉他们，本州不吝重赏。”孟干强调道。
获胜者软硬兼施，战败人油盐不进。任凭范芦等人好说歹说，那些蛮夷俘虏都低着个脑袋，以示不肯妥协的抗拒之意。其实这么说不完全对，有十几个明显带有贰心的人，悄咪咪地抬头打量着晋军，几乎都张开了嘴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端坐在中间的若干核心人物（梁奇的正妻嫡子），却用阴鸷的眼神扫荡着全场，用往日的积威来震慑住己方的“潜在叛徒”。这种威胁非常管用，因为按照上千年的历史惯性，这片土地上终归是骆越自治的，汉人无法有效管理。只要梁奇还活着，就有足够的声望和能力卷土重来，对背叛者施以惩处。在这种忧虑下，没人敢当众说话。
“要不，来点雷霆手段？”孟观抓起马鞭示意。
“确实可以。”另几位将领纷纷点头。
“蛮夷确实不能以德服之。”孟干急于打开局面。
“我们张中郎说了，要讲仁义。”范芦慌忙摆手。
“不错，对待治下的百姓，以及愿意和平相处的部落，无论是汉蛮哪个族裔，都要讲仁义、守规矩。可是对这种反复无常的叛逆部落，没有什么道义可讲！”孰料张轨今日换了个脸色，压根不似当初对官方商队谆谆告诫时的善良，他的心中自有该如何区别对待的准则。
像扶严夷这样的军事大部落，习惯了在晋、吴双方骑墙而谋取利益，甚至已经乐在其中，还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战争罪孽，只是晋军一直没有机会和实力来解决。此外，远在洛阳的公卿，其实不在乎这偏远蛮夷的态度，只要入朝还待为上宾，对其比治下的军户和子民还好，这是阶层立场决定的。唯有真在前线苦战的人才知道，扶严夷那温驯的外表下暗藏着怎样的磨牙吮血，稍有机会就会往他们身后咬上一口。要是不趁着这个奇袭获胜的难得机会，把交趾的隐患彻底根除掉，就再也没后悔药可吃了！甚至洛阳方面知道了，反倒还会怪他们无端生事、伤了和气！这是一次只可胜不能败的冒险行动。
“杀！”张轨给出了最激进的方案。
“将军，杀谁？”范芦、臧仲等一脸茫然。
“就近杀，不要停手！”张轨肃容答道，并环顾着那群蛮夷，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不管这群人，究竟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汉话。可要是依然执迷不悟，对我们毫无帮助的话，留下来性命作甚，浪费粮食吗？扶严夷人，你们想仔细了，是要为梁奇殉葬，还是弃暗投明活下去！”
孟干虽然惊讶于其酷烈，但并没有反对，他同样心急。最令人担心的并非迎面的强敌，而是不知所踪的藏山虎，此役不容耽搁。于是乎范芦、臧仲等人只好奉命，当真就在俘虏堆里，无差别地砍杀起来。他们虽是战士，可亲手做这种血腥的事情，仍然有些缓慢迟疑。
原本还装腔作势的扶严夷人，确实没料到局势会恶化成这个地步。他们在这清闲的冬歇时期，遭受到莫名其妙的攻击，原以为汉人会如往常般注重面子，谁知是这么残忍直接，和不讲道理的蛮夷无异！倒下几具尸体之后，妇孺们就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所有人都在往看似安全的中间处挤，以躲避逐渐走近的屠夫，犹如待宰的羔羊作无谓的闪避，场面极度混乱。又倒下了七八人后，他们个个惊叫着起身，像是煮烂的面条般，紧紧簇拥成糊团。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知道梁奇的去处！”在如此可怖的氛围下，终于有个青年高高地招手，逆着人潮挤了出来。他说的是清晰的汉语，虽然夹杂着古怪的口音，却可以被理解。看到他的表现，原本就迟疑的范芦等人，立马收手停止了残杀，向将领们复命。
“梁非，你是背叛家族！”梁家兄弟们见状怒吼道。
“会遭鬼神报应的！”还有几人在竭力恐吓。
“你们何时把我当兄弟了？”梁非扭过头，愤愤然道。
夷人们一时语塞，倒是无法反驳。
“说吧，梁奇那厮究竟去哪了？”孟干抓紧时间问。
“禀将军！梁奇年纪较大，睡不了懒觉，一向喜欢早起在城中或者周围的山野散步。刚才你们攻入时，他已经不在房子里，肯定是在外面闲逛。你们放弃了对外围的控制，直接杀入此处，反倒是让他有机可乘，此刻估计都溜走了。”梁非带着遗憾解释道。
“坏了，那当真误了大事！”孟干听罢猛地跺脚。
“反倒让最不该跑的跑了！”将领们悔之莫及。
“要不再去搜搜城里，或许还能找到？”李肇提议说。
“刚才这么长的间隙，傻子都知道跑了。”孟观瞥眼道。
头领们的情绪影响着大家，晋军上下唉声叹气、一片沮丧。
“诸位，一个失去巢穴和根基，乃至于把家人亲戚都抛下的独夫贼人，值得这么重视吗？”张轨克制着心中的遗憾，迅速振作大家：“最起码眼前的城市是真的，我们夺取了他的根据地。剩下要做的，不过是短暂休整之后，去追捕丧家之犬而已。”
“士彦，道理是这个道理。”孟干仍然很失落，摇头道：“可是对扶严夷来说，梁奇这个人就是号召力源泉。他必然会聚集忠于他的力量，组成军队与我们为敌。这次突袭的速战目的没达到。”
“那就与之战，又有何妨？”张轨拍打着身上的甲胄，用响亮的伴奏声回复：“即便我们今天抓住他，如何去筛选这近百万扶严夷之中，谁暗中怀恨待机，谁愿意踏实归降？就趁这个机会，让他把那些死心塌地追随他作乱的人聚合起来，一战而歼灭之！此事是个再好不过的筛选器！此次正面作战，只要彻彻底底打赢了，就能保交趾境内十年的太平，震慑住所有大小蛮夷。”
“倒也是这个道理。”孟干听着听着，神情一振。
“吾等自入交趾来，战斗凭借的是奇、巧、变、诈，还没有经历过真正势均力敌的正面鏖战。为了今后对付更加强大的吴人，如今在落后的蛮夷身上，试一试新军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不是很好的机会吗？诸君何故要那么愁眉苦脸？”张轨继续鼓舞着士气。
“你这个张士彦，甭管对错总有话说。”孟观笑着道。
“身上担着麾下两千人的生死，不敢自弃。”张轨回应。
“对，在这绝域征战，我们要冷静、果断。”李肇非常赞同。
封鞅整了整衣甲，孔汾长吁一口气，重新镇定昂首。
“各位将军，我知道梁奇那厮的躲藏地！”这时候，梁非急忙献上所知。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场选择之后就没了退路，只有彻底搞死那位把自己当奴隶看待的“父亲”，他才有活路。
身后响起了阵阵唾骂声，梁非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弓着个腰如罪人状。可是想着想着，他就越来越理直气壮，甚至还回头轻蔑瞥了眼。他的母亲是梁奇的仆妇，多年前偶然生下了他，却得不到任何优待。其母一生为婢，其子地位如奴，他梁非就是这座宅院中的最底层，没有丝毫归属感。能够掀翻这座“舞台”，也是他逆天改命的好机会。
“我提议，对这位归顺者的犒劳，必须要十足优渥，起到千金买马骨的效果。不仅要让蛮夷们知道，哪怕是扶严夷这等强大的部落，得罪本朝的下场是被讨平诛灭。而且也要让他们明白，恭敬听命能得到超规格奖赏，即便他是罪人梁奇的儿子，亦能宽恕不追究。立威、怀德，是毫不冲突的，就像军法所称的赏罚分明，这才是我们长期在此扎根的依仗，犹如商鞅徙木立信，又似子产筑鼎明刑。比杀戮更重要的，是公平！”张轨指着降人说道。
“小人愿效犬马之劳！”梁非激动地倒头叩拜。
“士彦觉得，这些俘虏如何处置？”孟干追问余策。
“杀！”张轨咬着牙回答道。
“都杀掉？”孟干有点惊讶，这有失风度。
“不然呢？留着这群不肯降服的人，在将来拖我们的后腿吗？”张轨反问，又低声告诫道：“将军明鉴，我们府库将空，没有多余的粮食和土地，将士们的犒赏无从谈起，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而且唯有这些世袭的‘骆将’消失，他们治下的百姓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我们能够从容将其编制为治下的县、乡之民。分发其田宅粮食，还能够得到底层夷人的拥戴，何乐而不为呢？如此分化蛮夷，才是长久之策。”
“张士彦竟也行这等酷吏之事。”孟干颇为纠结。
“我所图者，皆利国之计，而非私人得失。承受些骂名又如何？而且我认为，要把梁奇家眷的头颅，发放给邻近的越人村落，悬挂于通衢大街上，以昭告本军的胜利！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为了激梁奇这个老狐狸出山，尽快与我军决战。否则他躲藏在深山老林里，我们这些外来户犹如大海捞针，是搜索不到他的踪迹的，反倒会长期纠缠，深陷泥淖。最好弄得动静大点，手段尽量残酷些，让梁奇压抑不住愤怒。他是个有城府的人，寻常事还不易动怒。”张轨又说道。正因为对敌人尊重，他才要把事情做绝。
“唉，这是你吗？”孟干斜着眼睛，摇头苦笑。
“慈不掌兵，时势使然。和王濬学的。”张轨解释道。
他们的共同记忆，又回到了汶山大战的那天。王濬正是用最残忍的手段对待益州军户，激得坐拥地利优势的对方率先出手，才赢得了以少胜多的关键一战。他们不喜欢王濬这种人，却不得不承认其手段正确而高效，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张轨大方地承认偷学这点，不因人论事。
仁慈不会带来胜利，而只有胜利者才能重塑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