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7日清晨,黑龙江省北安市,气温早已跌破零下十八度,街面积雪被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咯吱作响。
这座黑河市下辖的县级市,在凛冽的寒气里慢吞吞苏醒,城市边缘的老式单元楼区,墙皮斑驳,晾衣杆上挂着的棉衣冻得笔直,沉寂。
报案电话是早上七点十分打进来的。
北安市刑警大队的值班室里,电热器嗡嗡地吐着微弱的热气,陈建国刚扒拉完半碗凉透的小米粥,就被指挥中心转来的警情拽了起来——安康小区3号楼503室有股冲鼻子的异常臭味,物业怀疑屋里有人出事了。
刑侦支队副队长陈建国叼着还没点燃的烟,带着两名年轻刑警钻进警车。
车窗外,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天光勉强勾勒出楼房的轮廓。
安康小区是二十多年的老小区了,3号楼在小区最深处,距离主路足有三百米远,雪地里脚印稀稀拉拉,大多是早起扫雪的保洁员踩出来的,没什么杂乱的痕迹。
警察同志!可把您盼来了! 一个裹着厚棉衣、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中年男人迎上来,脸冻得青紫,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他是物业的老刘,鼻尖上挂滴清鼻涕,脸色白得像纸,五楼那户……邪乎得很,那味儿,隔老远都能闻见!
陈建国一边往手上套乳胶手套,一边沉声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才,六点多那会儿。 老刘指了指旁边缩着脖子、颤巍巍的老人,是六楼的王大爷下来找我,说那味儿熏得他一宿没睡。他说这味儿断断续续飘了小半个月了,一开始以为是谁家扔的死耗子,寻思着过两天味儿就散了,可越往后越浓,今天早上一开门,差点没把他呛个跟头……
小半个月? 陈建国皱紧眉头,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为什么现在才报案?
老人搓着冻得通红开裂的双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哈出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即逝:那家是租户,四个大小伙子,看着就不面善。平时嗓门大得很,深更半夜还在屋里打牌吵架,摔东西的哐当声,整栋楼都听得见。我们这些老骨头谁敢多问啊?前阵子就安静了,我还以为是吵够了搬走了……
租了多久了? 陈建国朝身后的技术员邹子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准备好勘查设备,随时进入现场。
老刘慌忙掏出怀里皱巴巴的记录本,指尖冻得不太灵活,翻了半天才找到:大概两个月,十月初搬来的。租客登记的名字叫张立军,本地身份证,说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合租,图个上班方便。
先看看去… 陈建国挥手让围过来看热闹的几个住户往后退,又和邹子浩一起戴上防毒口罩,这才示意开锁师傅上前撬门。
老旧防盗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门开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臭混合着某种刺鼻的化学气味涌了出来,呛得两个年轻刑警忍不住后退半步。
真够味的… 陈建国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眯眼扫视屋内——客厅的地板,四具男性尸体四仰八叉姿态躺着、趴着,肿胀变形,扑克牌散落一地,烟蒂堆得像小山,窗户被死死钉住,玻璃蒙厚尘,本该温热的暖气片,摸上去冰凉刺骨。
死亡时间大概两周。 邹子浩蹲在尸体旁检查着,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尸僵完全缓解,腐败性腹部膨隆明显,部分部位已经出现尸绿和腐败静脉网了。
茶几上,几个印着“境泽家炒饭”字样的外卖盒敞着口,里面的蛋炒饭早就干硬结块,米粒发黄发黑,看不出原本模样。
盒子旁边,一部老式诺基亚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裂,电池都掉了出来。
建国小心地绕过尸体,踩着散落的杂物往里走,厨房的水槽里堆着一摞没洗的碗筷,碗壁上结着厚厚的油垢,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在上面打转;卧室里更是简陋,只有四张铺着脏被褥的硬板床,墙角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些换洗衣物和廉价的生活用品。
陈队,您看这儿! 技术员在门边蹲下身,指着门锁的位置,门锁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但我们把屋里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任何一把钥匙,大门的、卧室的,都没有。
更蹊跷的是,在初步搜查中,他们没找到任何钱包、身份证,也没发现大量现金,只有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小包白色粉末和几个透明的密封小袋,袋子上还沾着些许残留的粉末。
陈建国推开门,走到楼道里,狠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转过身,看向还在瑟瑟发抖的老刘:这一个月,这户人家的外卖记录,你能查到吗?
能!能! 老刘连忙点头,冻得发僵的脸挤出急切,小区附近那家炒饭的老板跟我是老熟人,他前两天还跟我念叨过,说这503的租客邪门得很,天天订蛋炒饭,每次都是四份,雷打不动。但大概……两周前吧,突然就改成一份两份了,有时候隔天订一次,怪得很。
王大爷在一旁连连点头,插话道:我也觉得不对劲!他们刚搬来那会儿,屋里的烟味大得很,呛得我们四楼五楼都跟着遭殃,我还上去敲过一次门,结果里面的人隔着门骂骂咧咧的,吓得我赶紧跑了。后来啊,那烟味越来越重,有时候还混着一股烧焦塑料的怪味,再后来,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连灯都没见亮过……
邹子浩把茶几上的外卖盒和手机小心封装起来,又叮嘱他们仔细提取屋内的指纹和足迹,自己则挨家挨户地敲开了3号楼住户的门。
五楼只有503一户人家,四楼住着一对年轻的上班族夫妇,男人搓着手说,最近一个月确实常闻到楼上飘下来的怪味,一开始以为是租客在屋里烧烤,还跟物业提过一嘴,现在想想,那味道根本不是烧烤,而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臭味。
不是烧烤味,真不是。 四楼的女人裹着围巾,脸色发白,声音压得很低,那味儿更像什么东西烧糊了,混着烟味,呛得人嗓子眼发疼。我们还以为是他们电线短路,想着等他们白天出门了提醒一句,后来就没再闻到烟味,换成股子臭烘烘的味儿…
现场初步勘查一直持续到中午,太阳好不容易挣破云层,却没带来半点暖意。
法医初步判断,四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在11月10日前后,具体死因还得等尸检结果,但从体表来看,没有明显的外伤痕迹。现场发现的白色粉末,经快速检测,确定是甲基苯丙胺,也就是冰毒,但分量很少,只有区区几克。
最让陈建国感到困惑的,是那诡异的外卖订单变化——从每天四份蛋炒饭,到死亡时间前后突然变成一两份,还持续了将近两周才彻底停止。
这意味着,在这四个男人都已经死亡的情况下,仍然有人在以他们的名义订外卖?
回到刑警队,陈建国顾不上吃午饭,立刻调取了“境泽家炒饭”近两个月的外卖记录。泛黄的单据上,字迹清晰可见:
从10月8日到11月9日,503室每天下午六点整,都会准时订四份蛋炒饭,备注栏里只有:“放门口,谢谢”。
11月10日那天,订单暂停了一天,11月11日起又恢复了,但份数变成了每天一份或两份,备注也改成了“放门口即可”,直到11月22日,订单才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板还记得订餐人的声音吗? 陈建国捏着手里单据,问前去调查的年轻刑警,冯润。
记不清具体模样,但声音印象很深。 冯润翻开笔录本,念道:老板说,订餐的一直是个声音沙哑的男人,说话语速很快,简短得很,从不跟人闲聊,每次打电话就报地址和份数,说完就挂。送餐员也说,每次都是把炒饭放在503的门口,敲两下门就走,从来没见过开门的人,有时候门底下会塞出来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陈建国站在白板前,手里的红笔在时间线上反复勾画:尸检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转过身,看向法医。
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出初步报告。 法医声音凝重,不过有个初步发现——四名死者的胃内容物里,都检测出了蛋炒饭的成分,其中两人胃里的炒饭已经出现馊变迹象,推测是在死亡前几小时进食的。
奇了怪了… 陈建国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窗外,北安市冬夜来得格外早,下午四点半,天色就已经彻底擦黑,路灯昏黄的光芒在雪地里投下长影子。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摆在503室门外、日复一日的蛋炒饭,只是这个案子最浅层的谜题。
当技术科的同事们熬了整整一夜,终于修复了那部碎屏诺基亚手机里的数据后,一条未发送成功的短信,将揭开个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饭放门口,钱在老地方。
可问题是,现场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任何所谓“老地方”藏钱的痕迹。
这意味着在这四个男人死后,曾有一个神秘人,悄无声息地进入过这间死亡之屋,取走了藏在“老地方”的钱,却对地板上四具高度腐败的尸体,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