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内部仿佛巨兽的肠道,冰冷而压抑。混合着铁锈、灰尘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味的空气,随着两人的爬行在鼻腔中翻涌。管道内壁凝结着厚厚的冰霜,防寒服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在这密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令人心悸。
陈默在前,秦雨墨在后,两人只能依靠口中咬着的荧光棒与调至最低档的强光手电,在微弱的光晕中艰难前行。每一次肘部与膝盖的移动,都伴随着金属管道细微的变形声响,仿佛随时可能惊动这沉睡之地的某个存在。
“等等。”陈默突然抬起左手,握紧成拳。荧光棒的幽绿光芒映照出他紧绷的侧脸。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口,黑暗如同实质般从三个方向涌来。他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左侧管道传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更为冰冷的微风。
“走左边。”他低声道,声音在管道中产生轻微的回响。秦雨墨无声地点头,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战术匕首上。她的感官如同绷紧的弓弦,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在爬过一段向下倾斜的管道时,她敏锐地注意到内壁上的几道划痕——并非锈蚀自然形成,倒像是某种利器反复刮擦留下的痕迹,痕迹边缘相对锐利,形成时间绝不会太久。
这段通往未知的旅程仿佛没有尽头。就在压抑感几乎要达到顶点时,前方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网格状的出口轮廓,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灰白光线从下方渗透上来。
陈默示意停止。他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将脸贴近冰冷的网格。下方是一条宽敞的走廊,混凝土结构,风格粗犷,显然是仓库的主体区域。墙壁上固定着早已停止工作的老旧应急灯,但在视野尽头,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固执地亮着一—那是安全出口指示牌,虽然黯淡,却明确昭示着:这个地方,竟然还残存着极其微弱的备用电力!
这缕微光非但没有带来安心,反而让警惕感骤然提升。有电力,意味着某种系统仍在运作,或者……被人为维持着。
陈默用手势与秦雨墨交流,随后用匕首刀刃插入网格盖板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撬动。内部的固定卡扣比外部锈蚀得轻一些,但依然发出了几声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他深吸一口气,率先从洞口悄无声息地滑落,双足触地的瞬间顺势蹲伏,95式步枪的枪口随着目光快速扫过走廊两侧的阴影。秦雨墨紧随其后,落地时如一片羽毛,几乎没有声息,手中的手枪已然处于待击状态。
两人此刻正处于一条宽阔的主干通道。两侧是厚重的、带有明显军事风格的防爆门,门上用模糊的白色油漆标注着数字编号和诸如“03区-轻武器”、“07区-弹药配件”之类的字样。空气中的寒意依旧刺骨,但那种属于外部世界的、纯粹的死寂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充满矛盾的违和感。
这里太安静了。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搏动的声音,但这种静,并非毫无生气的荒废。陈默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缓缓移动手电光柱,如同用光剑剖开黑暗。
光斑落在地面积攒的厚厚灰尘上。
痕迹!清晰的痕迹!
灰尘上布满了错综复杂的脚印!有些脚印边缘模糊,覆盖着新的薄灰,显然有些时日;但另一些脚印轮廓清晰锐利,甚至能分辨出鞋底的花纹,绝对是近期、甚至可能就是最近几天内留下的!
秦雨墨立刻蹲下身,战术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一串相对新鲜的脚印边缘,捻起一点尘土,在指间摩挲,又凑到鼻下。除了灰尘和霉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类活动的油腻气息。她抬起手电,光柱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向通道深处探去,那些足迹来来往往,通向不同的房门,显示出规律性的活动迹象。
“有人。近期,且不止一个。”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背景的寂静中,眼神锐利如鹰,“有组织,有活动规律。但……这不正常。”
确实不正常。如果这里存在一个幸存者据点,即便纪律再严明,也不可能如此彻底地消除所有活动声响——没有低语,没有脚步声,没有物品碰撞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被这巨大的空间吞噬了。这种极致的寂静,比喧嚣的战场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如同行走在幽灵船中,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地向仓库核心区域推进。手电光不时照亮沿途的景象:几间敞开的库房,里面堆放着被洗劫一空的板条箱,散落的包装材料凌乱地铺满地面;在一个关键的t型路口,他们发现了一个用沙袋和废弃金属柜巧妙垒砌的防御工事,工事后的地面上,几枚黄铜弹壳在手电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秦雨墨用脚尖轻轻拨动一枚弹壳,捡起来仔细查看。弹壳底火处有清晰的撞针击发痕迹,表面只有一层极薄的氧化层。“使用时间不长,可能就在几个月内。”她冷静地判断道。
军事化防御,近期交火痕迹。这里的谜团越来越深。
继续前进数米,在一个疑似休息室或值班室的门外的角落里,陈默的手电光定格了。那里散落着几个空的肉类罐头盒,包装纸上印制的生产日期,赫然是末世爆发后的第五年;旁边还有一个被用力捏扁的烟头,过滤嘴处留有轻微的齿痕,似乎主人在丢弃它时,正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
有人在这里生活,禁食,吸烟,试图缓解压力。而且是近期!
但是,人呢?活生生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整个仓库内部如同一个被瞬间抽离了所有生命的巨大墓穴,只有这些残留的、带着生活气息的痕迹,冰冷地证明着“居民”们曾经存在。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如同水银般倾泻下来,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比纯粹的黑暗更让人窒息。陈默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四面八方那些厚重的防爆门后面,从头顶纵横交错的管道阴影中,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就在这时,秦雨墨突然抬起手,指向侧前方一扇虚掩着的、标有“主配电室”字样的厚重铁门。她侧耳倾听了片刻,对陈默做了一个“听”的手势。
陈默屏息凝神,将感官提升到极致。在一片死寂的背景音中,他捕捉到了——从那扇虚掩的门缝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稳定而规律的……“嗡嗡”声。那是电子设备仍在运行的低沉蜂鸣!
也许,所有的答案,这死寂之谜的钥匙,就藏在这扇门后。那残存的微弱电力,这规律运行的声音,是线索,也可能是陷阱。
陈默和秦雨墨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不见底的凝重与决绝。他缓缓抬起左手,用手势倒数——
三、二、一!
陈默猛地伸出右手,用力推向了那扇虚掩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铁门。
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了一声在绝对寂静中显得无比刺耳、如同撕裂布帛般的——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