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蜥的嘶鸣、遗民的怒吼、骨矛石斧与坚韧皮肉的碰撞声、以及利齿撕裂躯体的闷响，在这座巨大的地下穹顶中交织成一曲原始而惨烈的生存交响。
陆晨的加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他精准狠辣的刀法，配合着那神出鬼没、总能干扰盲蜥行动的精神低语，极大地缓解了防线的压力。
他并不与盲蜥正面硬撼，而是游走在战场边缘，如同最致命的刺客，专门针对盲蜥的关节、眼窝（虽然它们没眼睛，但那个位置似乎是神经节点）以及那张开的吸盘口器内部进行攻击。每一次出手，都必然伴随着一只盲蜥的倒地或失去战斗力。
他的战斗方式与遗民们悍勇直接的风格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来自地上世界的、经过生死淬炼的冷静与高效。这让他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醒目。
疤痕头领一边挥舞着巨大的骨棒砸碎一只盲蜥的头颅，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陆晨。他眼中的震惊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警惕依旧，但多了一丝认可，甚至是一丝……希冀？
“守住阵线！把它们压回去！”疤痕头领怒吼着，激励着士气。
受到陆晨和头领的鼓舞，遗民们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竟然真的将盲蜥群的攻势一点点地顶了回去！那些被陆晨干扰、陷入混乱的盲蜥成了突破口，被遗民们集中力量逐一歼灭。
战斗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当最后一只盲蜥被几名遗民合力用石矛钉死在地上时，整个石窟入口前已经铺满了怪物和少量遗民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
幸存下来的遗民们拄着武器，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混合着胜利的喜悦、失去同伴的悲伤以及劫后余生的疲惫。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个站在尸堆边缘、浑身浴血、默默擦拭着开山刀的外来者——陆晨。
疤痕头领走到陆晨面前，他身上的兽皮也被撕破了几处，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液。他深深地看了陆晨一眼，目光尤其在他肋下和肩头那明显是利器造成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
“你，很强。也很……奇怪。”疤痕头领的声音依旧生硬，但敌意减少了许多，“我叫‘岩盾’，这里的狩猎队长。刚才……多谢。”
他身后的遗民们也围了过来，好奇、敬畏、还带着一丝不安地打量着陆晨。他们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个“上面人”匪夷所思的战斗方式。
陆晨将擦净的刀插回背后，平静地回应：“各取所需而已。我需要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而你们需要人手。”
岩盾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你的伤……”
“不碍事。”陆晨打断了他，他不想暴露能量胆囊的存在，“一点皮外伤。”
岩盾没有深究，他环顾四周，看着战死的同伴尸体，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振作精神，对众人喊道：“清理战场！把勇士们抬回去！把这些瞎眼畜生的尸体扔进酸液河！动作快！”
遗民们立刻行动起来，显示出良好的组织性。
岩盾则对陆晨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长老要见你。”
长老？看来这群遗民有着自己的社会结构。
陆晨跟着岩盾，穿过布满战斗痕迹的石窟入口，向着溶洞更深处走去。越往里走，人工开凿的痕迹越明显，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粗糙的壁画，描绘着狩猎、祭祀以及与各种地下生物战斗的场景。荧光苔藓和真菌也变得更加密集，提供了更好的照明。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由数根天然石柱支撑的洞窟前。洞窟入口处悬挂着用各种兽牙、骨骼和发光晶体串成的帘幕，显得神秘而庄严。
这里，就是这群自称为“萤火之民”的地底遗民的核心聚居地——萤火之巢。
掀开帘幕，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加开阔和……“文明”。
洞窟顶部镶嵌着许多巨大的、经过打磨的荧光水晶，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地面平整，铺设着石板。四周岩壁上开凿出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室，有居住的，有储存物资的，甚至还有一个冒着热气、似乎是利用地热的小型温泉池。
许多遗民在这里生活，男女老幼皆有。他们看到岩盾带着一个陌生的、穿着地上服饰的伤员进来，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但并没有恐慌，只是安静地注视着。
洞窟中央，一个由整块温润白玉（或许是某种地下矿物）雕琢而成的石座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却如同孩童般清澈睿智的老者。他穿着一件相对整洁的、用某种白色菌丝编织的长袍，手中拄着一根镶嵌着巨大蓝色晶体的木杖。
他就是萤火之民的长老。
“岩盾，我的孩子。外面的骚动平息了吗？”长老的声音温和而苍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是的，长老。盲蜥群已经被击退，多亏了……这位来自上面的朋友。”岩盾恭敬地行礼，然后侧身让出陆晨。
长老的目光落在陆晨身上，那清澈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陆晨感到脑海中那6%的深渊低语，在这目光的注视下，竟然微微沉寂了一丝，仿佛遇到了某种让它忌惮的存在。
“来自铁笼之外的灵魂……却沾染了更深邃的黑暗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长老缓缓开口，话语如同谜语，“欢迎你，迷途的旅者。我是萤火之民的长老，你可以叫我‘白石’。”
陆晨心中凛然。这位长老不简单！他似乎能感知到自己身上的异常！
“长老您好，我叫陆晨。”陆晨保持着基本的礼貌，“无意闯入您的领地，只为寻求暂时的庇护与……信息。”
白石长老微微颔首：“庇护可以给予，信息也可以分享。但我们萤火之民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你展现了你的价值，击退了盲蜥，赢得了暂时的尊重。但想要获得更多，你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或者……证明你值得信任。”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陆晨装着黑色金属片的口袋。“你身上的‘阴影’，很沉重。它在低语，在渴望，也在……痛苦地挣扎。”
陆晨心脏猛地一跳！这位长老竟然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深渊注视”的状态！
“您知道这是什么？”陆晨忍不住问道，这是他遇到第一个似乎能理解他身上异常的人。
白石长老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与凝重：“古老的诅咒？异界的气息？亦或是……某个伟大存在破碎的意志？我无法确定其根源。但它充满了毁灭与终结的本质，正在缓慢地同化你的灵魂。孩子，你走在一条无比危险的道路上。”
他的话印证了陆晨最深的恐惧。
“有办法摆脱吗？或者……控制它？”陆晨追问，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白石长老沉默了片刻，手中的蓝色晶石木杖轻轻顿地。“摆脱？几乎不可能，它已与你的灵魂交织。控制？或许有一线希望，但需要极大的意志力，以及……外力的帮助。”
他抬起手指，指向洞窟深处一个方向：“在我们聚居地的深处，有一处‘宁静之泉’。泉水中蕴含着微弱的大地生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安抚狂暴的精神，净化细微的污染。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但能否借此驯服你体内的‘阴影’，取决于你自己。”
宁静之泉？陆晨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哪怕只能缓解一丝，也是好的。
“至于信息……”白石长老继续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关于上面的‘铁笼’（安全区）？关于那些穿着黑皮的‘净化者’（北风号角）？还是关于……这片黑暗地底更深处的秘密？”
“都想。”陆晨直言不讳，“尤其是关于北方，以及‘净化之源’。”
“北方……净化之源……”白石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那是很古老的传说了。据说在极北之地，存在着生命的源头，也是污秽的终结。但通往那里的道路，早已被‘大崩塌’和无数恐怖的存在所阻断。就连我们萤火之民，也只剩下口耳相传的模糊记忆。”
他顿了顿，看向陆晨：“至于‘净化者’，他们是一群偏执的守护者（或者说，清算者），来自北方的一个强大堡垒。他们视一切‘异常’为必须净化的污染，无论是病毒、变异体，还是……像你这样的存在。你被他们盯上，并不意外。”
“那安全区……‘铁笼’下面的那扇门呢？”陆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后面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白石长老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连旁边的岩盾也屏住了呼吸。
“那扇门……”白石长老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到，“连接着‘旧时代的坟墓’，也囚禁着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古老噩梦’。林铎（安全区上校）是在玩火，他试图利用坟墓中的‘遗产’，却不知自己正在惊醒沉睡的毁灭。而那些‘净化者’，他们的目标之一，恐怕也是那里。”
旧时代的坟墓？古老噩梦？遗产？
信息量巨大！陆晨感觉自己在一步步接近这个末世的核心秘密。
“您知道怎么进去吗？或者……对付门后面的东西？”陆晨试探着问。
白石长老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深深的忌惮：“那不是凡人应该涉足的领域。孩子，我建议你远离那里。你的当务之急，是处理你自身的危机，然后找到通往北方的路。或许……‘净化之源’才是你唯一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遗民急匆匆地跑进洞窟，对着岩盾耳语了几句。
岩盾的脸色微微一变，走到白石长老身边低声汇报：“长老，巡逻队在西北方向的‘回声峡谷’发现了新的战斗痕迹，有能量武器残留，还有……一具被撕碎的‘净化者’尸体。看痕迹，是不久前发生的。”
新的战斗？北风号角的人在下面和其他东西交手了？还是……内部火并？
陆晨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个机会？
白石长老听完，沉吟片刻，对陆晨说道：“看来，地下的暗流比你想象的更加汹涌。旅者，你先去‘宁静之泉’尝试安抚你体内的阴影吧。岩盾会带你去。至于之后是去是留，等你恢复了再做决定。”
他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岩盾带着陆晨，穿过聚居地，向着洞窟深处走去。越往里，光线越暗，但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蕴含着生机的能量气息却越来越浓郁。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前。一股清凉湿润的气息从石缝中涌出。
“里面就是宁静之泉。”岩盾指了指石缝，“你自己进去吧。记住，长老说过，能收获多少，看你自己。我就在外面守着。”
陆晨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侧身钻进了石缝。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完全天然形成的小洞穴，中央有一口不过桌面大小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梦境。潭水上方，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生机能量如同薄雾般缭绕。
仅仅是站在这里，陆晨就感觉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冰冷低语减弱了许多！灵魂仿佛被温暖的泉水包裹，那种被侵蚀、被撕裂的隐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缓解！
这泉水，真的有效！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潭边，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汪泉水。泉水触手温润，仿佛拥有生命。
然而，就在他准备饮用或者清洗伤口时——
他脑海中那原本被压制的深渊低语，突然剧烈地躁动起来！6%的同步率疯狂闪烁！一股极其强烈的排斥、厌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意念，如同尖针般刺向他的意识！
【拒绝……污染……】
【远离……生命的……枷锁……】
【吞噬……或者……毁灭……】
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那块带有裂纹的黑色金属片，也变得滚烫无比，剧烈震动，仿佛要挣脱出来！
这宁静之泉的气息，竟然引起了“深渊注视”如此激烈的反应？！
陆晨僵在了原地，捧着泉水的手微微颤抖。
是听从直觉和深渊的警告，远离这看似能“净化”它的泉水？
还是相信白石长老，冒险尝试，赌这泉水能帮助自己掌控力量？
他的目光，在掌心那散发着柔和光晕、充满生机的泉水，与脑海中那充满毁灭与诱惑的冰冷低语之间，来回徘徊。
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
而这抉择的结果，或许将直接影响他未来的道路，是滑向更深的黑暗，还是抓住那一线微弱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