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强的批准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此前许多对刘世友而言处于封锁状态的信息通道。他回到办公室,立刻开始了合规范围内的背景核查。这个过程必须高效、安静,且不能留下任何不必要的痕迹。
他首先调取了“心晴心理咨询中心”完整的工商注册信息及变更记录。资料显示,中心由曹岳凡独资创立,注册资本充足,历年年检合规,没有任何行政处罚记录。股东结构、经营范围清晰明了,完全符合一个正规心理咨询机构的表象。
接着,他通过内部系统,检索了所有与“心晴心理咨询中心”或曹岳凡个人存在官方交集的记录。除了已知的赵三那次社区矫正转介外,还有零星几条记录:一次是区教育局组织的青少年心理健康讲座特邀讲师,一次是某企业EAp(员工援助计划)服务的合作方评估,还有几次是法院系统委托的、对少量轻微刑事案件涉案人员的心理评估。所有这些记录都合乎规范,甚至可以说,曹岳凡及其机构在官方层面的合作形象是积极且正面的。
刘世友将这些信息逐一记录,整理成册。这些公开和半公开的信息,共同描绘出一个学术有成、业务正规、积极承担社会责任的精英专家形象,与马涛之前那句“干净得像张白纸”的评价高度吻合。
然而,越是这种无可挑剔的完美,在刘世友眼中,越是与林倩发现的“异常网络行为”以及赵三那个诡异的“标记”形成刺眼的割裂。这种割裂感,是驱动他继续向下的唯一动力。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曹岳凡的“专业”领域。他登录了学术数据库,调阅了曹岳凡公开发表的所有论文。数量不少,主要集中在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认知行为疗法干预、焦虑障碍的短期治疗模式等领域。论文质量颇高,引用率也不低,在其专业圈内确实称得上“年轻有为”。
刘世友虽然不是心理学专家,但他阅读过王思淼那份关于段鹏的评估报告,对相关的专业术语和理论框架并不完全陌生。他仔细浏览着曹岳凡这些论文的摘要和关键词,试图寻找任何可能与“引导”、“暗示”或“行为干预”相关的、超出常规治疗范畴的蛛丝马迹。
大多数论文看起来都很“干净”,聚焦于标准的诊断和治疗方法。然而,在一篇发表于数年前、题为《复杂性哀伤伴随认知偏执的干预案例研究》的论文摘要中,他看到了一句引起他注意的描述:“……通过特定的认知重构技术,引导患者将对特定个体的仇恨情绪,泛化并升华为对某一类非正义社会现象的批判性认知,从而缓解其内在的心理张力,并激发其社会责任感……”
将对具体个人的仇恨,“泛化”并“升华”为对某一类现象的批判?
这段话写得非常学术化,嵌在专业的案例分析中,毫不显眼。但刘世友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段鹏——他的行为,不正是将对前女友施加伤害的那个具体女性的仇恨,“泛化”到了所有他认为是“道德有瑕”的同类女性身上吗?而段鹏在供述中,也确实流露出一种扭曲的“净化社会”的“责任感”。
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性,一种学术观点与犯罪现象的遥远呼应。它什么也证明不了,甚至可能只是纯粹的巧合。但在刘世友此刻的认知框架内,这片不起眼的学术碎片,与他手中其他的疑点碎片,似乎产生了微弱的磁性。
他将这篇论文的标题和发表信息特别标注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一天的核查,收获的绝大部分信息,都在反复证明曹岳凡的“正常”与“优秀”。而那极少数的异常点,则被牢牢地嵌入这片“正常”的基底之中,难以剥离,更难以作为证据。
他知道,自己依然停留在最表层。曹岳凡真正的一面,必然隐藏在那异常的网络流量之后,隐藏在其严谨外表之下更深的阴影里。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技术队的一个分机号。接电话的是另一位负责数据支持的同事。
“我是刑侦一队刘世友。关于之前标记为‘需观察’的‘心晴心理咨询中心’Ip,在已获相关批准的前提下,我需要了解其网络活动是否存在更具体的模式特征,例如,异常流量的活跃时间段是否有规律?是否存在特定的数据接收方特征?任何细节都可能有助于风险评估。”
他给出了合乎程序的理由,请求在已获授权的范围内,进行更细致的技术分析。
挂掉电话后,他凝视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核查只是第一步,如同用探针轻轻触碰冰山的外壳。他需要找到那条裂缝,那条能让他窥见内部寒冷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