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难得的短暂闲暇。窗外的阳光不像正午那般灼人,带上了几分慵懒的温度。
冯浩川端着两杯刚泡好的茶走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刘世友面前。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氤氲出淡淡的清香。
“尝尝,老家带来的新茶。”冯浩川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吹了吹杯沿的热气,“比局里采购的那些强多了。”
刘世友端起杯子,道了声谢。温热的瓷杯驱散了指尖的一丝凉意。办公室里很安静,大部分队员都外出处理各自手头的案子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短暂的沉默后,冯浩川像是闲聊般开口,目光却落在窗外:“头儿,前两天我翻看之前那个‘完美密室’的案卷,就是你坚持复勘,最终揪出真凶的那个。”
刘世友抬起眼,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在想,”冯浩川转回视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有时候,我们是不是太容易被‘合理’的解释说服了?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自杀,现场完美,动机……至少在表面上看,也说得通。如果不是你坚持,凶手就真的逍遥法外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质疑,更像是一种事后的反思。“逻辑模型构建得再完美,如果基础的‘事实’前提是被人为精心修饰过的,那推导出的结论,无论看起来多么自洽,也终究是空中楼阁。”
刘世友慢慢啜了一口茶,微苦回甘。“任何现场,只要有人活动过,就不可能真正做到完美。区别只在于,痕迹是否被找到,以及找到后,是否被正确解读。”
“是啊。”冯浩川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雨夜发带’案也是这样。段鹏的动机、物证、行为模式,甚至他的心理状态,在王教授的报告里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偶尔还是会想起段鹏提到‘她’时,那种……混合着依赖和某种怪异崇敬的眼神。那不太像纯粹的妄想。”
刘世友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没有打断。
“我知道,王教授的报告已经给出了专业的解释——将内在的道德焦虑外化为一个引导者。”冯浩川像是在说服自己,“理论上完全成立。只是……那份报告太完美了,完美到几乎抹杀了所有‘意外’和‘偶然’存在的空间。而现实中,尤其是涉及人性的案件,‘意外’和‘偶然’往往是突破口。”
“你怀疑报告?”刘世友问,声音平稳。
“不,不是怀疑报告本身。”冯浩川立刻摇头,“王教授的专业性毋庸置疑。我怀疑的是……我们是否因为找到了一个足够‘完美’的解释,就主动放弃了对其他可能性的探索?哪怕那些可能性看起来多么微乎其微。”他看向刘世友,“就像你当初,在所有人都接受自杀结论时,依然去关注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灰尘异常。”
刘世友沉默着。冯浩川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他并非全然没有疑虑,只是他的疑虑被更强大的逻辑和权威压制了,需要找到一个合乎理性的出口。
“证据链是完整的。”刘世友最终说道,重复着结案时公认的结论,“段鹏也认罪了。”
“是的,证据链完整,他认罪了。”冯浩川呼出一口气,靠向椅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所以,这个句号必须画上。只是……画下这个句号时,笔尖留下的那一点多余的墨迹,总是让人忍不住去想,它是不是代表了什么被忽略的笔画。”
这时,唐晓婷拿着一份文件从门口经过,看到他们两人,脚步顿了顿。
“在聊案子?”她问,声音清冷。
“随便聊聊。”冯浩川恢复了他惯常的语调,带着点轻松,“向刘队学习他那种不放过任何细节的执着精神。”
唐晓婷的目光在刘世友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但很快就移开了。“执着是好事,但也要懂得适时放下。法医的工作教会我,过于执着于一个无法验证的疑点,有时会错过更重要的东西。”
她的话像是对两人对话的总结,也像是一种提醒。说完,她便拿着文件离开了,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冯浩川看向刘世友,无奈地笑了笑:“看来,只有我们两个还在纠结那个已经画上的句号。”
刘世友没有笑。他放下已经微凉的茶杯,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不是纠结。”他低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只是确认一下,墨水确实已经干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看似干涸的墨迹之下,某些东西,依然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渗透、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