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强副局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红木办公桌厚重气派,墙上挂着城市地图和“执法为民”的书法横幅。此刻,办公室里的气氛却凝重如铅。刘世友和冯浩川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厚厚的卷宗摘要、证据照片和数据分析图表。郑国强坐在办公桌后,身体微微前倾,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神情严肃地听着汇报。
刘世友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他梳理出的证据链条,一环扣着一环,严丝合缝。他从“雨夜发带案”段鹏的供述和模糊指向开始,讲到线人刘腾之死及其留下的存储卡线索,引出“午餐计划”和静心书院。然后详述了周启明实验室的非法合成活动、李维的证词、地下密室的改造、特种化学品的转移链条、以及从周启明保险柜中起获的关键文件。资金流向最终与明德基金会关联,并通过复杂路径隐约指向曹岳凡过去控制的账户。通信模式分析指出了“导师”角色的存在,而所有关于“导师”的风格描述、理念阐述、甚至那个“火焰剑刃”图标,都能在曹岳凡的成长经历、学术背景、狱中表现及与周启明的往来中找到源头或对应。
“综上所述,”刘世友最后总结,目光坦然地看向郑国强,“现有证据已经形成完整闭环。曹岳凡,基于其个人创伤和对司法体系的极端不信任,形成了‘以私刑净化不公’的扭曲理念。他利用自身心理学专业背景和人格魅力,发展了下线执行者(如段鹏)和技术合作者(如周启明),构建了名为‘净界’的地下网络。他通过明德基金会等渠道提供资金,指导研发特殊化学工具(‘静默者’系列),并筛选拟定‘净化名单’,针对他认为逃脱了法律制裁或负有道德罪责的人员及其后代,实施心理操控或物理清除。其犯罪动机明确,组织架构清晰,物证、人证、资金流、通信记录相互印证。张静初未遂投毒案,即是该网络近期活动的一次直接体现。”
冯浩川在一旁适时补充了一些逻辑推演和犯罪心理画像方面的支持,将曹岳凡的行为模式与典型的高智商、高组织度、带有强烈仪式感和使命感的偏执型犯罪领袖特征进行了比对,吻合度极高。
郑国强静静地听着,期间只偶尔打断,问几个关键细节。他的眉头随着汇报的深入而渐渐锁紧,又随着证据的充分呈现而缓缓松开。当刘世友汇报完毕,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材料扎实,逻辑清晰。”郑国强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决策者的分量,“尤其是周启明实验室的物证、李维的证词,以及那些文件,把曹岳凡从理念到技术再到执行的角色坐得很实。资金流虽然绕,但大方向指向他也没错。这个案子,拖得够久了,社会影响,上面压力……都不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两人,望着窗外:“你们的意思是,现在可以结案了?以曹岳凡为唯一主谋,周启明、李维、陈默等为从犯或执行者,‘净界’网络已被基本摧毁?”
刘世友和冯浩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冯浩川开口道:“郑局,从现有证据链和司法证明的角度看,指向曹岳凡是唯一主谋的结论,是站得住脚的,可以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但我们团队内部……仍有一些基于直觉和个别技术细节差异的…残留疑问,尚无法彻底排除存在更深层协同者的可能性。不过,这些疑问目前缺乏实质性证据支持。”
郑国强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理解又略带无奈的表情:“世友,浩川,我明白你们的心思。刑警的直觉有时候比证据还准,这个我懂。但办案子,最终讲的是证据,是法律事实。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证据闭环。你们所说的‘疑问’,可能是曹岳凡人格复杂性的体现,也可能是我们调查中尚未完全厘清的细节,但这些都不足以推翻现有的核心结论。法律程序需要往前走。”
他走回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扫过两位爱将:“这个案子,影响太大。我们需要给社会一个交代,给受害者一个说法,也给一线干警这么长时间的辛苦付出一个结果。继续无止境地耗在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幽灵’身上,不仅不现实,也可能让真正的元凶借着我们犹豫的时间,彻底湮灭证据或者策划新的犯罪。”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些:“当然,我不是让你们就此停止思考。移送起诉后,案件进入司法程序,我们的侦查压力会小一些。你们可以保留那些‘疑问’,作为内部备案,如果将来有新的线索出现,随时可以重启调查。但现在,我们必须基于现有最强有力的证据,做出决定。”
刘世友沉默着。郑国强的话句句在理,符合程序,符合现实,也符合“大局”。现在,胜利的果实已经摆在面前,经由上级的口,即将被正式摘取。
“我明白,郑局。”刘世友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专案组会尽快整理完善所有证据材料,形成完整的侦查终结报告,准备移送检察院。”
“好。”郑国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辛苦了。这段时间,你们压力最大。报告出来,我先看,然后上会。一旦定下来,可能会安排一次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公布案件重大进展,这有助于平息舆论,稳定人心。你们准备一下,可能也需要露面。”
汇报结束,刘世友和冯浩川离开了副局长办公室。长长的走廊里,脚步声回响,两人一时无话。
直到走到楼梯拐角,冯浩川才低声说:“太顺了,顺得让人心里发空。”
刘世友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证据确凿,逻辑闭环,程序正确。这就是我们一直在追的‘结果’。”
但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他感到口袋里那个ZIppo打火机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大腿。刘腾用命换来的线索,最终指向了这个“完美”的结局。这真的是刘腾想看到的吗?还是说,他们所有人都还在那个名为“曹岳凡”的囚笼里打转,只不过这个囚笼,如今被粉刷上了“正义结案”的金漆?
他知道自己必须按下那份职业本能催生的不安,至少在官方层面,他必须接受这个“胜利”。然而,在无人看见的内心深处,那扇被他强行合上的、怀疑的门,却仿佛被门外更深的黑暗,抵住了一条缝隙。
风,从缝隙里渗进来,带着未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