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号在寂静的虚空中滑行,像一枚投入墨池的银针,泛不起丝毫涟漪。舰桥内,人造重力场模拟着地球的怀抱,却无法驱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刺骨寒意。星尘的呓语如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尤其是柳承。
她口中的“饥饿”,与“编织者”那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收割意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沌、仿佛能吞噬星光与时间的纯粹虚无感。
在杨博士的坚持下,星尘被安置在医疗舱进行深度监测。她躺在洁白的床榻上,紧闭双眼,身体却不时轻微抽搐,细密的汗珠浸湿了额前的紫发。各种传感器贴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记录着每一丝异常波动。
柳承站在观察窗外,眉头紧锁。屏幕上,星尘的脑波图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模式,峰值高耸尖锐,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扎她的意识。
“不是幻觉。”杨博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指着另一块屏幕上的频谱分析图,“看这里,伴随她脑波异常出现的,还有一段极其微弱、但持续存在的背景辐射调制信号。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自然宇宙现象,也不同于我们记录过的‘编织者’通讯模式。”
“它在说什么?”柳承问。
“无法破译。其信息密度高得离谱,结构也……非逻辑化。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嘶吼,或者……增殖的指令?”杨博士的语调充满了不确定性与一丝恐惧,“我们甚至无法确定这信号是发给谁的,或者,它只是一种……存在本身散发的‘气味’?”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的星尘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中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被巨大恐惧填满的虚空。她直直地坐起,小小的身体因极致的惊骇而剧烈颤抖,指向观察窗——或者说,指向窗外的某个无尽深空。
“来了……”她的声音尖细,撕裂了医疗舱的宁静,“它们……醒了……从很老很老的……梦里……”
她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黑色的……潮水……没有眼睛……没有嘴……只有……吃……”
“星星……在它们嘴里……熄灭了……”
“它们……在看着我们……用……很多很多死掉的眼睛……”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那不是军队,不是AI,而是一种现象,一种天灾,一种以文明为食的宇宙尺度的掠食者!
“能定位信号源吗?哪怕大致方向!”柳承急切地转向舰桥通讯官。
“很难!信号太微弱,而且……它在移动,或者说,扩散!”通讯官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根据多普勒效应分析,其源点……似乎遍布一片极其广阔的区域,像……像一片正在缓慢膨胀的死亡星云!”
一片活着的、饥饿的、由无数个体组成的死亡星云?硅基……虫群?
柳承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想起了林如海笔记中关于宇宙“清理机制”的推测,想起了盖亚数据库中那些被标记为“已沉寂”的古老文明。难道,“编织者”并非唯一的清理者?而这“硅基虫群”,是另一种形式,或许……是更古老、更基础的存在?
他快步走回舰桥,命令道:“将星尘感知到的信号特征,与盖亚数据库中所有‘已确认消亡文明’的最后记录进行交叉比对!尤其是那些……连废墟都所剩无几的案例!”
命令下达,超级计算机开始无声地高速运转。等待结果的时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星尘的哭喊声通过内部通讯传遍了舰桥,充满了彻底的绝望:
“不要听!不能听!它们在……骗……耳朵会……长出口器……!”
几乎同时,负责信号分析的技术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猛地扯掉了自己的耳机,脸色惨白,他的指尖渗出细小的血珠——耳膜在极高强度的异常频率刺激下轻微破裂了。
“信号强度在主动增强!它在……回应我们的探测?!”杨博士的声音带着颤抖。
“比对结果出来了!”另一名研究员喊道,声音因惊恐而变调,“匹配度最高的是……泽塔网罟座文明!他们……他们是在三千年前突然彻底消失的,连行星都被拆解成了星际尘埃!数据库记载其最后传回的信息碎片是:‘灰色的波涛,啃食法则本身’!”
泽塔网罟座……一个曾经达到极高科技水平的文明,消失得如此彻底,连“编织者”都未必能做到!
“还有七个其他已确认灭绝的文明,其最后记录中,都出现了类似的、无法解析的高密度背景噪音!”研究员补充道,屏幕上一连串文明代号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如同墓碑。
真相,残酷得让人无法呼吸。
星尘听到的,不是预言。
是墓志铭。
是无数被吞噬文明最后残留在宇宙中的、微弱的惨叫回声。
而他们,“朝圣者”号,正向着这片由无数文明墓碑指引的、潜藏着“硅基虫群”的死亡星域,笔直地驶去。
柳承缓缓坐回船长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灰烬”盒子冰冷的表面。他看向舷窗外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的星空。
星尘的警告,不是开始的号角。
是敲响在文明棺椁上的、最后的丧钟。
他们不仅承载着火种。
更可能,正亲手将这份最后的火种,送往一张等待了亿万年的、贪婪巨口之中。
“调整航向。”柳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冷静,“避开信号最强区域。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更多信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片黑暗森林里,一旦被猎食者注意到,逃跑,或许只是延长了被吞噬前绝望的过程。
星尘的警告,让希望的重量,变得比整个星系的引力还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