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洋的冰冷刺骨,瞬间攫住了柳承的每一根神经,却也暂时麻痹了过度透支带来的剧痛。他抱着那枚沉寂的“灰烬”盒子,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奋力向下潜去,试图远离海面上那片如同神明战场般恐怖的南极冰原。
头顶的海水被上方激烈的能量交锋映照得忽明忽暗,沉闷的爆炸声和泰坦的咆哮透过水体传来,扭曲成怪异的低鸣。冰山的碎块和燃烧的金属残骸不时砸落,在深海中带出串串气泡和死亡的轨迹。
柳承屏住呼吸,尽可能利用水下洋流和地形隐藏自已。他的目标明确:向北,尽可能远离南极圈,然后寻找机会浮出水面,确定方位,前往北美大陆的希望堡。
然而,他并未意识到,自他跃入海中的那一刻起,一道极其隐晦、却无比致命的时间相位锁定信号,就已经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信号源并非来自上方的“观测者”舰队,也不是来自冰原的泰坦。
而是在深海更深处,一艘几乎与漆黑海水融为一体的、流线型的哑黑色时间潜航艇内。艇身侧面,一个模糊的、代表着无限循环与破碎的符号隐约可见。
艇内,一名时间特工——正是之前率领小队袭击“燧人民”基地、最后被非人构造体吞噬的那位队长——正冷冷地盯着屏幕上柳承的生命信号。他的作战服有多处破损,露出下面闪烁着不稳定能量的内部结构,显然从构造体的吞噬中逃脱付出了巨大代价。他的眼神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
“目标确认。生命体征微弱,能量波动异常,符合‘初火’载体过度激活后濒危状态。”他的声音沙哑,对着空无一人的舱内汇报,更像是某种程序化的自语,“执行最终清除协议。确保时间线收束于既定‘尽头’。”
他操控着潜航艇,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向柳承的下方。艇首打开,露出一台结构复杂、散发着危险蓝光的时空锚定发生器。它不会造成物理破坏,而是会将目标及其周围时空彻底锁定、剥离出现实流,放逐到永恒的虚无之中,是最彻底、最无痕迹的清除方式。
就在发生器即将发射的瞬间——
潜航艇的内部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高维度时间流异常扰动!来源……无法解析!模式……类似……但不完全相同于‘观测者’技术!”
时间特工队长猛地抬头,只见潜航艇的主屏幕上,原本稳定的时间流读数变得一片混乱!无数条从未见过的、代表着崭新可能性的金色时间支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主干线上分叉、蔓延!
而这些新时间支流的源头焦点……几乎全都与前方那个正在挣扎游动的人类——柳承——密切相关!
“这不可能……”队长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的变量权重……正在指数级增长……他在创造……新的未来?!”
但这震惊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更加冰冷的决绝取代。
“威胁等级提升至最高!必须立刻清除!”他不再追求完美的时空放逐,而是直接操控潜航艇的武器系统,数枚蕴含着时间崩解效应的鱼雷悄然射出,直取柳承!
然而,那些鱼雷在接近柳承一定范围时,其内部的计时器和引爆装置突然发生了诡异的紊乱!有的提前爆炸,有的则延迟沉默,还有的甚至调转方向,射向了莫名其妙的其他方向!
仿佛柳承周围的时间规则,正在被一种新生的、不稳定的力量所扭曲、保护!
“时间守护效应?!但他怎么可能……”队长更加惊骇。这种效应通常只有高度发达的文明倾尽资源才能制造,用于保护极其重要的时间节点或个人。一个区区原始星球的个体,如何能自发产生?
他不再犹豫,决定亲自出手。时间潜航艇猛地加速上浮,同时舱门打开,他本人穿着破损的时间作战服,手持一把扭曲时空的相位刃,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柳承!
柳承感受到了来自下方的致命杀意和那熟悉的时间波动!他猛地回头,看到了那艘漆黑的潜航艇和扑来的时间特工!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在海中,他根本无法与这种敌人对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枚一直被柳承紧紧抱在怀中的“灰烬”盒子,突然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出了回应!
但它回应的并非柳承,而是……那个时间特工队长!
盒子表面闪过一段极其复杂、转瞬即逝的时间戳认证代码!这段代码,与时间特工队长作战服内核心里某个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关于此次任务最终授权源的验证密钥,产生了百分之百的匹配!
队长扑向柳承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在海水中!他面具下的瞳孔剧烈收缩,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
“不可能……这认证码……是……‘最终观测者’级别的权限……只存在于……理论中……怎么会在这个……原始造物上?!”他的思维瞬间陷入巨大的混乱和悖论!
“灰烬”盒子……竟然拥有比他们这些执行清除任务的时间特工更高级的、源自“尽头”的权限认证?!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一直奉命清除的“变量”,其存在本身,可能就是某个更高层级“观测者”计划的一部分?甚至……他们正在执行的清除命令,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悖论?
就在他逻辑核心因这巨大冲击而瞬间过载、陷入短暂僵直的刹那——
柳承脑中那残存的原始代码光纹,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不再试图防御或攻击,而是本能地、遵循着某种更深层的指令,将一段信息——正是之前盖亚忏悔协议中关于“尽头”可能是一种存在状态、猎户座坐标只是其当前投影的推测片段——直接灌输进了时间特工队长混乱的意识中!
这段信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队长原本就因权限认证而崩塌的信念,此刻彻底粉碎。
如果他付出一切、甚至同伴生命所效忠的“尽头”,并非一个固定的终点,而是一种状态,一个可以被投影、甚至可能被替代的“坐标”……那么他们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清除、所有背负的时间罪孽……意义何在?
他们是否只是某个更高存在手中,用于维护特定“尽头”状态的、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就像他们清除那些“变量”一样?
“呵……呵呵……”一阵扭曲的、混合着电子杂音和绝望惨笑的声音,从队长的面罩下传出,“原来……我们都是……循环中的……可怜虫……自以为是的……清洁工……”
他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失去了所有杀意和光彩,只剩下无尽的虚无和疲惫。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柳承,而是猛地按向了自已胸口的一个隐藏按钮——那是时间特工在任务彻底失败、且可能对时间线造成更大污染时,启动的最终自我湮灭程序。
“告诉……后来者……”他看着柳承,声音平静得可怕,“时间……是监狱……‘尽头’……是典狱长……的……谎言……”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
以他为中心,小范围的时间流猛地向内坍缩,形成一个微型的黑洞般的奇点,瞬间将他、他的武器、以及那艘时间潜航艇,彻底抹除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只有海水填补空缺时发出的轻微涌动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柳承悬浮在冰冷的海水中,怔怔地看着时间特工消失的地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悲凉。
这些来自未来的追猎者,最终发现自已追求的信仰只是一个虚幻的投影,他们自已也只是可悲的、可以被随时清除的棋子。这种绝望,或许比死亡更加残酷。
“灰烬”盒子再次沉寂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
而它刚才展现出的、那高于时间特工的权限认证,却又在柳承心中留下了更大的谜团。它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拥有“尽头”的权限?
他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向着北方,向着希望堡的坐标,奋力游去。
身后,南极的战场依旧轰鸣。
身前,是深邃未知的黑暗大洋。
一个追猎者的时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写下了终局。
而更多的谜团和挑战,仍在未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