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火场残灰与月下血誓》
焦黑的梁木“咔嚓”一声断裂,裹着火星砸在陈明远脚边。 浓烟中,他死死护住怀中昏迷的上官婉儿,手背被灼出狰狞水泡。 月光穿透残破的屋顶,照亮了废墟下一本烧焦的《时宪书》—— 那上面,钦天监朱笔圈住的日期,与他们穿越那晚的月相分毫不差。
焦糊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只滚烫的手死死扼住咽喉。热浪扭曲了视线,入眼皆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料上火星明灭,如同垂死野兽的眼。陈明远背靠着半堵摇摇欲坠、尚有余温的砖墙,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左臂被一根尖锐的断木刺穿,鲜血混着灰烬,在破烂的衣袖上凝固成暗红的硬块。右腿被坍塌的房梁压住,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怀中的重量是他此刻唯一能清晰感知的存在——上官婉儿依旧昏迷,苍白的脸上沾满烟灰,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的烟尘。张雨莲和林翠翠如同两只惊惶的小兽,正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搬开压在他腿上的那根沉重焦木。林翠翠漂亮的旗装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白皙的手掌被烫出好几个燎泡,每一次用力都疼得她小脸煞白,眼泪混着脸上的黑灰滚落,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松手。张雨莲的头发被燎去一绺,素来冷静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纤细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青筋毕露。
“明远哥…你撑住!就快…就快好了!”林翠翠带着哭腔的呼喊破碎在浓烟里。
“别管我…先带婉儿走…”陈明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火场随时可能二次坍塌,每一秒都是与死神的赛跑。他不能拖累她们。
“闭嘴!”张雨莲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火焰,那火焰甚至压过了周围的余烬,“要活一起活!要死…也一起死在这大清!”这近乎蛮横的宣言,却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陈明远濒临涣散的意识里。
就在此时,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从头顶传来!一根被火焰烧透了内部、仅剩焦黑外壳的巨大梁木,带着呼啸的风声和迸溅的火星,如同地狱的巨矛,朝着他们所在的角落当头砸落!
“小心——!”陈明远目眦欲裂,想也不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将怀中的上官婉儿推向张雨莲和林翠翠的方向!同时,他仅剩能动的右臂爆发出最后的潜能,狠狠挥向旁边一根斜插在地的断椽!
“砰!”
他的拳头砸在断椽上,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断椽也因此受力猛地倾斜,恰好在那根致命巨梁砸落的轨迹上形成了极其短暂却关键的阻挡!
“咔嚓!轰——!”
巨梁狠狠砸在倾斜的断椽上,发出惊天动地的断裂声!断椽瞬间粉碎,但也成功改变了巨梁下落的轨迹!它擦着陈明远的头皮,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无数碎片,重重砸在他身旁不到一尺的地面上!溅起的滚烫灰烬和碎石如同子弹般射来!
“啊!”林翠翠的尖叫响起。陈明远只觉后背一阵灼痛,几块滚烫的木炭碎屑嵌进了皮肉。但他顾不上这些,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快!通道!”张雨莲嘶哑的声音带着狂喜。就在巨梁砸落的位置旁边,冲击力竟意外地撞塌了原本被杂物死死堵住的一小段隔墙!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爬行的缺口,赫然暴露在弥漫的烟尘之后!那是通向外界的生路!
生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四肢百骸。林翠翠和张雨莲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终于将压住陈明远右腿的焦木撬开一道缝隙!陈明远闷哼一声,强忍着腿骨移位的剧痛,奋力将腿抽出。三人连拖带拽,将依旧昏迷的上官婉儿护在中间,朝着那个狭窄的救命缺口艰难爬去。滚烫的地面灼烤着手掌和膝盖,浓烟呛得人几乎窒息。陈明远殿后,每爬一步,左臂的贯穿伤和右腿的剧痛都让他冷汗涔涔,几欲昏厥。但他死死咬着牙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出去!带她们出去!
当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细雨,第一次吹拂在滚烫的脸上时,四人几乎是滚出了那片死亡地狱。外面焦急呼喊的救火兵丁和家仆们一拥而上。陈明远脱力地瘫倒在泥泞湿冷的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焦糊味的空气,胸膛剧烈起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郎中!快叫郎中来!”林翠翠带着哭腔的尖叫划破混乱的现场。
“明远!你的手!”张雨莲半跪在他身边,声音发颤。
陈明远这才感觉到右手手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钻心的灼痛。他艰难地抬起手,借着兵丁们晃动的火把光亮看去。整个右手手背一片可怕的赤红,皮肤皱缩起泡,好几个地方甚至焦黑碳化,狰狞的水泡鼓胀着,边缘渗出浑浊的液体。这是刚才为阻挡巨梁,拳头砸向滚烫断椽时留下的烙印。剧痛此刻才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郎中很快被连拖带拽地请来,围着伤势最重的陈明远和昏迷的上官婉儿忙碌。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整个过程陈明远紧咬牙关,冷汗浸透了破烂的内衫,硬是一声没吭。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郎中,死死盯住那片仍在冒着滚滚浓烟的废墟。王有龄!这场大火绝非意外!是灭口!为了烧毁所有可能存在的罪证,包括他们这些“意外”撞破秘密的人!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混乱中,一个负责清理火场外围的兵丁,骂骂咧咧地从一堆湿漉漉、沾满泥浆的瓦砾里踢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滚了几圈,停在离陈明远不远的一小片未被污水完全覆盖的空地上。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厚重的雨云,清冷地洒落下来,恰好照亮了那东西的一角。
那是一本被烧得只剩小半的线装书。封面焦黑卷曲,但残余的部分上,几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朱红大字,如同冰锥般刺入陈明远的眼帘——《钦天监时宪书》!
他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所有的疼痛和嘈杂瞬间远离。他死死盯着那本残破的历书,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一个被刻意忽略、深埋心底的日期,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猛地推开正在给他包扎的郎中,不顾对方惊愕的呼喊和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支撑着身体,朝着那本残破的历书疯狂地爬了过去!泥浆沾满了他的脸和身体,左臂的贯穿伤因剧烈动作再次涌出鲜血,染红了绷带。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本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的焦黑书册!
终于,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手,颤抖着,抓住了那本残破的《时宪书》。他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像是抓住最后救命的稻草,用尽力气将它翻开。焦脆的书页发出濒临破碎的呻吟。他无视那些记载节气、吉凶的文字,手指疯狂地在残存的页面上划过,寻找着…寻找着那个可能存在的印记!
找到了!
在某一页的页脚,残留着不到半页的篇幅。上面用极其工整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某月的星象异动。而在那寥寥几行记录的末尾,一行清晰无比的朱砂批注,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瞳孔:
“乾隆三十年八月望日夜,月行亢宿,赤芒贯之,异也。录此存疑。”
“乾隆三十年…八月望日…月行亢宿…赤芒贯之…”陈明远失神地喃喃念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他的灵魂。
“望日…是满月!”张雨莲不知何时也爬了过来,看清了那行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比月光还要惨白。她猛地抬头看向夜空——那轮刚刚驱散了部分乌云的、高悬的圆月,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极其微弱的暗红晕影!
林翠翠也凑了过来,她看看残书,又看看天上的月亮,小脸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明远哥…雨莲姐…我们…我们掉到水里那天晚上…月亮…是不是也这么大…这么圆?好像…好像也是红的?”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三人。
冰冷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映照着陈明远手上狰狞的烧伤、上官婉儿昏迷中苍白的脸、张雨莲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林翠翠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烟灰。远处救火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陈明远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轮悬于废墟之上的血色圆月。手臂的剧痛,废墟的余温,怀中那半部《红楼梦》手稿的触感,还有眼前这行朱砂批注带来的冰冷真相,所有线索终于在此刻,被这诡异的月光串联成一条通往深渊或归途的荆棘之路!
他沾满血污和污泥的手,紧紧攥住了那本残破的《时宪书》,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如同攥住了命运的咽喉。一个冰冷、嘶哑,却带着磐石般决绝的声音,一字一句,在弥漫着焦糊味的月下废墟中响起,如同淬血的誓言:
“下一个月圆之夜…就是我们的机会…或是…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