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鹊桥杀局》
瘦西湖畔的万千灯火，将夜空映照成一片流动的瑰丽星河。 林翠翠却在那片旖旎光海中，瞥见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冰冷寒芒——
匕首的锋刃，正从一盏鸳鸯灯笼的骨架里悄然探出，直指御舟上谈笑风生的乾隆。
瘦西湖的水面，今夜被揉碎了万千星辰。乾隆南巡驾临扬州，恰逢七夕乞巧，两淮盐运使卢焯为邀圣宠，耗尽盐商供奉的雪花银，将这十里湖山妆点成不夜天境。数不清的巧匠扎制了各色花灯：亭台楼阁、仙佛瑞兽、莲舟鹊桥……烛火透过薄如蝉翼的素绢或彩纸，流淌出梦幻迷离的光晕，倒映在粼粼水波之上，仿佛整片湖都燃烧着金红色的火焰。丝竹管弦之声从各处画舫楼船飘来，与鼎沸人声、商贩吆喝混在一起，织成一张喧腾的巨网。
林翠翠立在御舟船头，夜风带着水汽和脂粉香拂过面颊。她穿着内务府新制的藕荷色旗装，发髻上斜簪一支点翠蝴蝶钗，在灯影里微微颤动。身边是上官婉儿与张雨莲，三人俱是盛装，却各怀心思。上官婉儿眼神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每一艘靠近的船只和每一处灯火阑珊的暗角；张雨莲则微微蹙眉，显然不适应这铺天盖地的喧嚣和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
“如何？朕这‘与民同乐’，可比你们那时代的‘灯光秀’？”乾隆不知何时踱至林翠翠身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今日只着一袭天青色素缎常服，腰间悬着九龙玉佩，负手而立，气度雍容。
林翠翠回神，压下心头那点因这过分奢华而生的不适，敷衍道：“陛下盛景，自然是极好的。”她目光无意识地掠过湖面那些争奇斗艳的灯船，掠过岸边摩肩接踵、仰望着御舟的百姓面孔，掠过护卫森严、如临大敌的侍卫和禁军……忽然，她的视线猛地一凝，定在离御舟约二十步开外的一艘中等画舫上。那画舫装扮得并不起眼，船头悬着几盏寻常的莲花灯和鸳鸯灯。就在其中一盏绘制着交颈鸳鸯的大红灯笼骨架里，有什么东西借着灯笼自身旋转时内部烛火的明灭，极其短暂地反射出一道锐利、冰冷、绝不属于温情灯火的寒光！
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如同错觉。林翠翠的心跳却骤然漏了一拍，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那绝不是烛光！那是金属——是利器在特定角度才会反射出的死亡光泽！
“有……”她几乎要脱口示警。
变故却在电光石火间爆发！
“咻——！”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丝竹人声！
“护驾！”上官婉儿清叱出声，反应快得惊人，一把将离她最近的张雨莲猛地按倒在甲板上。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更是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释放，数面沉重的包铜盾牌“铿铿”几声，瞬间在乾隆身前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壁垒！
那支劲弩射出的三棱透甲箭簇，“夺”的一声闷响，狠狠钉在了船舷主桅杆上！箭尾的白羽兀自剧烈颤抖，发出低沉的嗡鸣。距离乾隆刚才站立的位置，仅仅偏差了不到一尺！
“刺客！水里有刺客！”岸上负责了望的禁军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平静的湖面瞬间炸开了锅！靠近御舟的一片水域猛地翻滚起大片水花，几个穿着黑色紧身水袍、口衔短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水下暴起，手持分水刺，直扑御舟船舷！他们的动作迅捷如电，显然是精于水性的死士。
“杀！”侍卫统领福康安须发皆张，腰刀已然出鞘，寒光凛冽。甲板上刀光剑影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侍卫们结成战阵，刀盾配合，将扑上来的水鬼死死挡在船舷之外。惨叫声、兵刃碰撞的刺耳刮擦声、落水声此起彼伏。鲜血在灯火映照下泼洒在甲板和湖水中，触目惊心。
混乱中，乾隆已被侍卫簇拥着退向船舱。他脸色铁青，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混乱的战场和惊惶的湖面。林翠翠被两个侍卫护着蹲在安全的角落，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雷达般飞速扫视着刚才那艘可疑画舫的方向。那艘船依旧停在那里，在混战中显得过分平静。船头那盏藏着杀机的鸳鸯灯，依旧在夜风中缓缓旋转着。
不对！林翠翠瞳孔骤然收缩！那盏灯转动的节奏……变了！不再是随风自然摇摆，而是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微的、有规律的晃动！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就在她捕捉到这一点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艘画舫看似空无一人的船舱内，两扇雕花木窗猛地向外炸开！两道黑影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从窗口激射而出！他们并非扑向御舟，而是借着船身的高度，直接跃向了御舟高高的主桅杆！动作轻盈诡异，显然身负绝顶轻功。其中一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刀身在漫天灯火下流淌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另一人则双手连扬，数点细小的、几乎肉眼难辨的乌光，无声无息地射向下方甲板上正指挥作战的福康安以及乾隆退入船舱的必经之路！
目标明确，时机狠辣！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水下的袭击，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的佯攻！
“上面！”林翠翠再也顾不得许多，尖声示警，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调。
福康安闻声抬头，惊怒交加：“贼子敢尔！”手中腰刀划出一道匹练似的寒芒，精准地磕飞了射向他的几枚毒蒺藜。然而射向舱门通道的那几枚暗器，角度刁钻至极，已非人力所能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通道口。和珅！他不知何时已悄然潜至附近，此刻手中并无兵刃，竟直接将身上那件华贵的紫貂斗篷猛地向前一兜一旋！柔软的貂绒在他精妙的内力灌注下，瞬间变得坚韧如鼓面。“噗噗噗”几声闷响，毒蒺藜尽数被兜入斗篷之中，无一漏网！
“万岁速退！”和珅挡在舱门前，声音沉稳，目光却死死锁住桅杆上那两个如同夜枭般的身影，眼神冰冷刺骨。
桅杆上的两名刺客一击不中，毫不恋战。持毒刃的刺客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与同伴身形一晃，如同两只巨大的蝙蝠，借着桅杆绳索之力，猛地向灯火稀疏、人群相对较少的西岸方向滑翔而去，眼看就要没入岸上混乱奔逃的人潮之中！
“追！格杀勿论！”福康安怒吼着，指挥岸上的禁军和部分侍卫进行包抄拦截。
林翠翠的心却沉了下去。岸上人海茫茫，灯火明灭不定，禁军行动受阻，那两个刺客身手又如此诡谲，逃脱的可能性太大了！她猛地再次看向那艘可疑的画舫——它不知何时已悄然调转船头，正欲驶离这片混乱的水域。船头那盏诡异的鸳鸯灯，还在旋转着！
“灯！那盏鸳鸯灯！”林翠翠指着那艘正在溜走的画舫，对身边一个侍卫急促喊道，“快！拦住那条船！灯里有东西！”
侍卫一愣，看向那艘不起眼的画舫，有些迟疑。就在这时，异变再生！那盏旋转的鸳鸯灯，灯罩下方似乎有个精巧的机构被触发，“啪”的一声轻响，整盏灯竟从悬挂处自行脱落，如同燃烧的流星，直直坠向下方浑浊的湖水！
“噗通！”水花溅起，灯火瞬间熄灭，沉入深不可测的湖底。
林翠翠眼睁睁看着那盏灯沉没，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晚了一步！最重要的物证，就在她眼前消失了！那里面……一定藏着指向幕后黑手的关键线索！是盐商狗急跳墙？还是潜伏的白莲教徒？这灯……这灯转动的信号方式，为何让她心底深处浮起一丝莫名的、属于现代记忆的熟悉感？是错觉吗？
御舟甲板上，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侍卫使用了少量火铳驱散水下刺客），弥漫在原本旖旎的七夕夜风中。受伤侍卫的呻吟声、将领的呵斥声、远处百姓的哭喊声交织一片。乾隆已安然退入船舱，但紧绷的气氛丝毫未减。
林翠翠独自倚在冰冷的船舷边，夜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方才生死一线的惊悸和后怕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指尖冰凉。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龙涎香气的玄色披风，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吓着了？”乾隆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竟离得这样近。他并未进舱，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站在她身边，目光沉沉地望着刺客消失的西岸方向，那里依旧一片混乱嘈杂。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封般的肃杀和深思。
林翠翠下意识地拢紧了带着他体温的披风，那暖意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臣……还好。”她声音有些干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盏灯沉没的湖面位置，波光粼粼，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只是……那盏灯……”
“灯？”乾隆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常，侧目看她，“你看到了什么？”
林翠翠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那转瞬即逝的细节：“那盏鸳鸯灯，在刺客发动前，转动得很刻意，像……像在发信号。它掉下去之前，灯架里似乎有东西反光，像……匕首的刃口。”她顿了顿，终于说出那个萦绕心头的诡异感觉，“而且，那转动的方式……很奇怪，不像风吹，倒像是……”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古代词汇来形容那规律性的、机械感的转动节奏。
“像什么？”乾隆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像……钟表里齿轮的转动。”林翠翠艰难地吐出这个格格不入的比喻。在这个时代，只有极少数宫廷和传教士才拥有精密的机械钟表。她甚至不敢确定乾隆是否能完全理解。
乾隆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顺着林翠翠的目光，也望向那片吞噬了灯盏的幽暗水域。瘦西湖的波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明明灭灭，映着岸边尚未熄灭的万千灯火，也映着深不可测的杀机。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带着千钧的重量。湖风似乎也凝滞了，只余下远处模糊的喧嚣和近处水波轻拍船舷的声音。
“齿轮……” 乾隆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里的回响。他忽然伸出手，并非轻佻，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林翠翠冰凉微颤的手腕。他的掌心灼热，与她指尖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那温度几乎烫伤她的皮肤。
“随朕来。” 他命令道，不容置喙。拉着她，转身大步走向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船舱。
舱门在身后沉重关闭，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与夜色。舱内烛火高烧，映照着乾隆线条冷硬如石刻的侧脸。他将林翠翠带到书案前，松开手，却俯身从一个锁着的紫檀木匣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印章。非金非玉，材质黝黑温润，触手冰凉，边缘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哑光。印钮雕刻并非寻常的龙螭狮虎，而是繁复到令人目眩、层层嵌套的几何齿轮！每一个细小的齿尖都清晰可见，在烛光下闪烁着冷硬而精密的光泽。
乾隆将那枚齿轮印章轻轻放在铺开的宣纸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抬眼，目光如实质般锁住林翠翠瞬间苍白的脸。
“告诉朕，”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在那盏该死的灯上，看到的……是不是这种东西？”
林翠翠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死死盯着那枚印章上冰冷咬合的齿轮，那精确的、无机的、不属于这个农耕时代的冰冷美感，与她记忆中那盏鸳鸯灯诡异转动的节奏轰然重叠！
冰冷刺骨的恐惧，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