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干涸后的淡淡苦涩,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囚禁和压抑的沉闷气息,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变得粘稠而缓慢。
云芊芊(林娆)靠在冰冷的石墙边,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脚踝。
铁笼的生活虽已结束,但在这阁楼内有限的活动范围,连续几天下来,依旧让人感觉四肢像是生了锈。
大哥苍俞和二哥苍凛靠坐在不远处的墙根下,闭目养神。
他们身上的外伤在夜温提供的草药和几日休养下,已经好了七八成,结痂的伤口下是新生的粉嫩皮肉。
但困在这方寸之地,如同笼中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黑豹部落的现状,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更需要找到安全离开这里、前往流浪部落寻找本体的方法。
夜温和夜戾,这对双头人兄弟,是目前唯一可能的信息来源。
尽管关系微妙,但至少因为守宫砂一事,暂时达成了一个脆弱而诡异的和平。
想到这里,云芊芊站起身,拍了拍兽皮裙上沾到的灰尘,打算去找夜温或夜戾谈谈。
无论如何,他们曾是这阁楼的管理者,对部落乃至更远地方的消息,总比她们这几个“囚犯”要灵通些。
她刚走到连接前厅的走廊拐角,一种异样的寂静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扑面而来。
这不是平日那种空无一人的静谧,而是一种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压抑到了极点的死寂。
空气中,除了熟悉的霉味和草药味,还飘荡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更浓烈的,是一种名为绝望的、冰冷刺骨的味道,几乎要凝结成霜。
厅内的景象让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只见阿成、阿迪、阿莫三名年轻的兽奴,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并排站在小厅中央,个个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阿成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阿迪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风中瑟缩的树叶。
年纪最小的阿莫,眼眶通红,强忍着泪水,但不断滑落的泪珠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他们身上还穿着干杂活时的粗布短衫,沾着草屑和泥土,此刻却显得无比单薄可怜。
他们面前,站着夜温和夜戾。
双头人兄弟的背影看上去异常僵硬,仿佛两尊绷紧的石像。
右侧的夜戾,拳头紧握,垂在身侧,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那墨绿色的硬发似乎都根根竖立,彰显着压抑的怒火。
左侧的夜温,虽然看不清正脸,但那微微低垂的头颅、紧绷的肩膀线条,以及自然垂落却微微颤抖的手,都透露出巨大的无力感和压抑。
没有哭喊,没有求饶,甚至连一句辩解或推诿的话都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被阿成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打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阁主……是、是我们不小心……打扫的时候……打碎了客房里那尊……青玉花瓶。我们……认罚。”
他的声音里,没有祈求宽恕的意味,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深入骨髓的麻木。仿佛打碎的不是一个花瓶,而是他们本就微末的生命。
这时,夜戾(右头)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像是被迫念着一段早已注定的、冰冷的判词。
这声音既是对阿成他们说,也像是在向某个看不见的、名为“规则”的存在汇报,音量不高,却恰好能让躲在阴影里的云芊芊听清:“惩罚阁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按律,损坏贵重物品,视价值处以鞭刑或……肉刑。”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继续,“那花瓶……虽非顶级珍宝,但亦不普通。惩罚阁判定……需斩双手。”
“斩双手?”
这三个字如同三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云芊芊的耳中,直抵心脏。
她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的冲动。
斩掉双手?在这个弱肉强食、劳动才能换取生存机会的世界,失去了双手,那和直接宣判死刑有什么区别?不,甚至比死亡更残忍!那是将人变成彻底的废品,剥夺所有尊严和希望,推向比奴隶更不堪的深渊!
紧接着,夜温(左头)的声音接上,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补充了更令人绝望的、血淋淋的现实:“没了双手……就是废人。守宫砂在,也无用了。最好的结局……是被某些有特殊癖好的贵族买去……当作玩物……连反抗……都做不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但这番话像是一把钝刀,缓缓地、残忍地割开了一切伪装,露出了这个世界最赤裸裸的残酷规则。
失去双手,不仅意味着成为任人宰割的残废,更意味着连最后一点作为“商品”的底线价值都失去了,将会坠入比现在这种被囚禁的生活悲惨无数倍的、暗无天日的地狱。
阿成、阿迪、阿莫三人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阿莫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又立刻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绝望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年轻的脸庞。
就在这时,阁楼那扇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地敲响了,随后,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咒般穿透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不带任何催促的语调,却比任何厉喝都更令人窒息:“夜温阁主,时辰到了,把人交出来吧!莫要让我们难做!”
是惩罚阁的执事。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铁一般的规则。没有转圜,没有侥幸。
阿成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颤音,他努力挺直了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压弯的脊背,尽管双腿还在发软。
他看向夜温和夜戾,眼中是死灰般的诀别之意,却依旧挣扎着维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微薄的尊严,深深行了一礼,声音哽咽却清晰:“多谢阁主……多年照拂之恩!此去……永别了。”
阿迪和阿莫也跟着,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悲壮的整齐,深深鞠躬。
然后,他们转过身,迈着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的脚步,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扇通往未知却注定黑暗命运的大门。阿成的背影挺得笔直,仿佛想保留最后一点骄傲。
阴影里,云芊芊浑身冰凉,血液都像是要凝固了。她从末世而来,见过血肉横飞,见过生死搏杀,见过人性最丑恶的争夺,自认心志早已被锤炼得如同铁石。
但眼前这一幕,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血腥的场面,只有一种冷到骨子里的、按部就班的、名为“规则”的机器在冷静地碾碎活生生的人。
这种系统性的、不带个人情感的、将人彻底物化并摧毁的惩罚方式,让她心底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愤怒。
这比直面丧尸更让人心悸。
她看到夜戾的肩膀在剧烈起伏,呼吸粗重,似乎在用尽全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与不甘。
她看到夜温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们自身难保,如同泥菩萨过江,又如何护得住手下这些同样在苦海中挣扎的人?
眼看着阿成的手已经触碰到那冰冷沉重的门闩,那三个绝望的背影即将被门外等待的、代表着林家残酷律法的黑暗彻底吞噬。
就在门闩即将被拉开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从走廊的阴影处响起,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与现场绝望氛围格格不入的、奇异的镇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