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没完全褪去,天际刚泛起一丝灰白,阁楼院落里还残留着昨日篝火晚会后清冷的炭火气息。几缕薄雾缠绕在破旧的屋檐下,空气里带着晨露的湿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云芊芊醒得早,或者说,她几乎没怎么睡熟。苍俞和苍凛一左一右靠在她身侧,兄弟二人即便在睡梦中,也依旧保持着护卫的姿态,将她护在中间。
借着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她能看清大哥苍俞紧锁的眉头,以及二哥苍凛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略显紧绷的下颌线。昨夜短暂的欢愉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而现实沉重的枷锁,从未真正松开。
她轻轻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肩膀,小心地不想惊动他们。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如何从双头人那里套出更多关于部落现状,尤其是关于那个“密室”的具体信息。
系统面板安静地悬浮在意识深处,那关于“寻回本体”的终极提示,像是一把钥匙,悬在一切迷雾之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压抑的、像是被人死死捂住嘴才能发出的呜咽声,混合着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猛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苍俞和苍凛瞬间惊醒,眼神里的睡意顷刻被警惕取代。苍俞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将云芊芊往自己身后更深处挡了挡,苍凛则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怎么回事?”苍凛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
没人能回答。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一种……仿佛濒死小兽般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云芊芊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拨开苍俞护着她的手臂,凑到门板的缝隙边朝外望去。
院子里,几个兽奴正抬着一副简陋的担架,踉踉跄跄地冲进来。
担架上盖着一块粗糙的白布,但那白布已经被某种深色的液体浸透了大半,边缘甚至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暗红的血珠。
白布之下,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只是那轮廓显得异常扭曲和不完整,甚至能看出某处肢体可怕的空缺。
抬担架的兽奴个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抬着的不是同伴,而是某种能将他们也一同拖入地狱的噩梦。
夜温和夜戾已经站在了院子中央。夜温那张原本就带着怯意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失,嘴唇微微颤抖着。
夜戾则死死盯着那担架,暗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是愤怒,是恐惧,更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绝望。
“阁……阁主……”一个抬担架的兽奴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是……是阿愿……我们……我们把他……带回来了……”
“阿愿?”夜温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他不是五日前被惩罚阁带走,说是……守宫砂没了,上头要查清楚是怎么回事,或许……或许有隐情可以酌情……”
夜戾的右头猛地转向说话的那个兽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暴怒:“然后呢?他们查了吗?问了吗?!”
那兽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淌下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没……没有!他们根本没问!一看守宫砂没了,就直接……直接定了‘残次品’……当天就……就扔进了血屠斗兽场!我们……我们今早才得到消息,去……去领人……就……就只剩下这些了……”
夜温的身体晃了一下,夜戾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共用的身体,左头浅灰色的眸子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守宫砂没了……就直接扔进斗兽场……”夜戾重复着,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们甚至没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就在这时,担架旁另一个一直沉默着的、年纪更小的兽奴,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阿愿哥进去前还跟我说……说他攒了点肉干……回来分给我吃……他……他……”他指着那担架,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连个全尸都没有……”
几乎是同时,苍俞和苍凛也闪身到了云芊芊两侧,宽厚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想要遮住她的眼睛。
“芊芊,别过去!”苍俞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和紧绷,“别看!听话!”
“芊芊,转头!”苍凛的语气更急,甚至带上了命令的口吻,伸手就想把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
那惨状,连他们这些经历过厮杀的战士都觉得心悸,绝不能让娇弱的妹妹看到。
云芊芊却轻轻地、但异常坚定地拨开了他们挡在眼前的手。
她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了出去。脚步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没有一丝犹豫。
院子里死寂一片,所有兽奴都低着头,沉浸在兔死狐悲的巨大恐惧和悲伤中。只有云芊芊一步步走向那副染血的担架。
她在担架前蹲了下来。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带着内脏破裂后特有的腥臊气。她伸出手,指尖微凉,捏住了白布的一角。
“芊芊!”苍俞在她身后低呼,想要阻止。
但云芊芊已经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血肉模糊、几乎无法辨认原本面目的脸。眼球爆裂,鼻梁塌陷,嘴唇被撕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和断裂的牙床。
紧接着,是胸前一个巨大无比的撕裂伤口,像是被什么猛兽的利爪狠狠掏过,肋骨断茬支棱着,隐约能看到里面空洞洞的胸腔。
这就是阿愿。那个五天前从这里被带走的、她从未见过面的年轻兽奴。或许昨天篝火旁欢声笑语的某个瞬间,也曾有人短暂地想起过他,而他自己在被拖走时,心底是否也曾残存着一丝“查明隐情”的侥幸?现在,答案就摆在这里——一堆破碎的、冰冷的肉块,一个被制度轻易碾碎、连名字都差点被遗忘的“残次品”。
云芊芊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比地上的白布还要苍白。她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但腰背却挺得笔直,像是一根绷紧的弦。
篝火旁,阿成他们关于“玩物”、“命运”的绝望话语,言犹在耳。那些话当时听着只是沉重,此刻却与眼前这具惨不忍睹的尸骸重重叠加在一起,变成了具象化的、血淋淋的现实。
如果……如果被送去的是夜温夜戾?如果仅仅因为守宫砂没了,下场就是这样被毫不留情地判定为“残次品”,然后像丢弃垃圾一样扔进斗兽场……那么,她之前所有的算计、权衡,在这套冰冷无情、吃人不吐骨头的规矩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和渺小?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随即化作滔天的怒意,在她胸腔里无声地燃烧。不是为了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对着这个将生命如此轻贱践踏的制度。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而清晰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在她脑海深处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检测到宿主强烈意志波动。终极提示:寻回本体,恢复‘林娆’嫡长女身份,即可获得林家内部最高权限。附属兽奴营、影阁、守宫砂制度、兽奴生死奖惩……皆在您一念之间。】
皆在您一念之间。
云芊芊(或者说,内核里的林娆)缓缓地、缓缓地站起身。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充满血腥和绝望的空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激烈的波动已被一片冰冷的、绝对的冷静与决绝所覆盖。那是一种属于末世强者,在认清目标后才会出现的眼神。
她看向整个院落。悲恸、恐惧、麻木……各种负面情绪几乎要将这里淹没。每一个兽奴,包括夜温夜戾,都像是待宰的羔羊,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厄运。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
她转向脸色灰败、眼神中带着同样恐惧的夜温和夜戾,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给我准备纸笔,要最好的那种。再给我一份能安全送出、直接到达秦婉手中的渠道。”
她要写一封信。一封必须以“林娆”本人的笔迹和口吻写的,来自“流浪部落”的求救信。她要亲手,将寻找本体的计划,推向下一步。
没有人开口询问。苍俞和苍凛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他们从她眼中看到了某种陌生的、冰冷而坚硬的东西,那绝非平日里娇蛮任性的光芒,而是一种他们从未在“云芊芊”脸上见过的、近乎冷酷的决断。这变化让他们心惊,也让他们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