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浪潮与水下暗礁》2
更让云心感到心悸和恐惧的是那些在网络深层涌动、汇聚、仿佛拥有自主生命般的“黑暗潮流”：极端主义者和仇恨团体的煽动性言论，不再是冰冷的文字、图片或视频，而是变成了高度凝练的、直接传递的、充满暴戾、偏执和毁灭欲的情绪能量脉冲，更具感染性、蛊惑性和破坏力；网络暴力的伤害程度呈指数级上升，因为施加者能更直接、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恐惧、痛苦、羞辱和绝望，其中一些心理扭曲者甚至能从这种反馈中汲取病态的满足感和权力感；大规模的群体性恐慌情绪（例如对某种新兴未知病毒的过度恐惧）、非理性的社会焦虑、盲目的投机贪婪、炽盛的嫉妒攀比……这些负面情绪在意识网络中找到了绝佳的培养基，如同获得了超级传播能力的病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范围扩散、共振、放大，形成意识层面的“流行病”。
云心尝试运用自己强大的共情能力，在网络中充当临时的“情绪堤坝”和“心灵过滤器”，努力引导和放大积极乐观、宽容理性的情绪，尽力安抚、疏解和转化负面波动的能量。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力不从心，甚至像是在逆天而行。她个人的力量，在这片每分每秒都在急剧膨胀、产生海量混沌信息的集体意识海洋面前，如同精卫填海，渺小而徒劳。每一次深度介入和试图引导后强行断开连接，她都感到精神极度透支，头痛欲裂，脸色苍白如纸，需要很长时间的独处和冥想才能从那些纷杂混乱、有时甚至是恶意的情绪残留中艰难地剥离出来，重新找回现实的平静和自我的边界。一种深深的疲惫、无力感和某种程度的共情创伤攫住了她。
在一次例行的跨洋远程安全会议上，云心顶着明显的黑眼圈，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对着屏幕那头的林远和杰森，再次表达了她最深切的忧虑：“林博士，杰森博士，网络中的情绪‘杂质’和负面能量浓度正在呈非线性快速升高，远超我们最初的模型预测。很多黑暗的东西……它们不仅仅是个别用户的短暂情绪宣泄，更像是一种……正在自发凝聚的、具有某种粘滞性和侵蚀性的冰冷底层物质，沉淀在集体意识的深处。它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整个网络的信息‘水质’和情感基调。我担心长此以往，不仅个体心理健康会受到普遍影响，整个网络的集体智能可能会走向不可预测的歧路……”
杰森打断了她，语气虽然依旧保持着表面的礼貌，但已透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和急于否定的态度：“云心女士，我非常尊重您的敏感体质和为此付出的努力。但是，我们必须用更宏大、更发展的眼光来看待问题。任何新生网络，尤其是如此颠覆性的全球意识技术，初期出现一些噪音、混乱和不可避免的副作用是必然的，这是文明指数级进化必须支付的代价！相比我们为全人类获得的智慧飞跃、疾病攻克、艺术繁荣甚至和平曙光，这点暂时的混乱完全是可控的，也是值得的！我们的AI伦理算法正在以天为单位迭代优化，算力也在不断提升，很快就能更精准地过滤和屏蔽掉99.9%的无用和有害信息垃圾。我们要相信技术自我净化和自我纠错的能力。恐惧不能指引未来，林。”
林远的脸色则更加凝重，他迅速调出了一组由艾拉生成的数据图表和相关性分析，共享到会议屏幕上：“杰森，云心女士的感知并非主观臆测或过度敏感。艾拉的综合全局监测数据也同步确认了这些异常。网络中出现越来越多无法追溯确切源头、仿佛凭空产生的‘思维噪音’片段，以及短暂但强度惊人的、区域性的‘集体情绪失控’浪潮，其模式类似于意识层面的‘海啸’或‘风暴’，破坏性难以估量。更重要的是，回到我们最初争论的焦点——古格玛尼石堆本身的能量输出频率和振幅，其偏移量已经持续且稳定地超出了黄色安全区间，正在坚定不移地逼近红色警报线。关键在于，艾拉的分析显示，这种偏移与网络瞬时负载的关联度并不高，更像是一种内在的、自主的、指向未知目的的变化。杰森，我以项目首席科学家的身份，再次强烈建议并正式提议：立刻暂停所有新节点接入至少七十二小时，动员所有资源，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全面深入的系统级安全评估。这不是阻碍进步，这是为了‘心桥’能更长久、更安全、更负责任地运行下去！我们需要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暂停七十二小时？进行全面评估？林，你知道这个提议意味着什么吗？”杰森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显得激动而愤怒，“这意味着全球数以万计正在进行的关键研究项目要被迫紧急中断！数据流冻结！意味着那些依靠‘心桥’进行深度神经调控维持生命的重症患者可能面临不可预知的风险！意味着我们会给所有外面的反对者、质疑者和阴谋论者送上最重磅的弹药！意味着我们对自己亲手开启的时代奇迹缺乏最基本的信心！这个责任，这个后果，谁来承担？你吗？还是我？我认为我们不能屈服于这种毫无根据的恐慌！能量偏移还在最终安全阈值之内！艾拉的模型也可能存在未被发现的误差！我们必须向前看，而不是被自己臆想出来的风险吓退！”他的态度坚决如铁，没有任何妥协余地，甚至带着一种被质疑的恼怒。
会议再次在紧张、对立和不欢而散的气氛中结束。杰森坚信技术万能论和进化必然论，认为所有问题都将在高速发展中自然解决；而林远和云心则凭借着科学家的严谨直觉和感知者的敏锐洞察，清晰地嗅到了那越来越浓烈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危险气息。裂缝不仅在庞大的“心桥”网络上悄然蔓延，也开始在项目最核心的领导团队内部滋生、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