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走。”
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果决,不容置疑。在那首跑调老歌的余韵和炒粉摊老板看似随意的手指指引下,这条漆黑狭窄的岔路,成了唯一的选择。
林夕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信任一个陌生的摊贩,闯入一片未知的黑暗,这无异于一场豪赌。但身后逼近的脚步声和巷口那如芒在背的视线,剥夺了他们犹豫的权利。
陈默将她拉近,两人如同融入阴影的溪流,迅速闪入那条岔路。身后大排档的喧嚣、油烟的气息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和寂静。岔路两旁的墙壁斑驳脱落,生长着滑腻的苔藓,仅能凭借远处巷口漏进来的一点点微光,勉强辨认脚下坑洼不平的石板路。
他们屏住呼吸,紧贴着墙壁快速移动。走了约莫几十米,岔路到了尽头,眼前是一扇低矮的、毫不起眼的木门,门上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维修”二字,旁边还画了个猫的简笔画。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
陈默没有敲门,而是按照一种特定的节奏,用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了三短一长,停顿,再两长一短。
门内传来窸窣的动静,接着是门锁滑开的轻响。木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老人的脸探了出来。他头发花白杂乱,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身上有一股浓郁的机油和焊锡的味道。
老人锐利的目光在陈默和林夕身上快速扫过,尤其在陈默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确认了什么,然后一言不发地侧身让开通道。
门内是一个堆满各种废旧电器和零部件的铺子,几乎无处下脚。老旧的电视机、收音机、电风扇像小山一样堆叠着,工作台上散落着螺丝刀、万用表和拆解到一半的主板。空气中混杂着金属、灰尘和一丝老式茶叶的苦涩气味。屋顶吊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线,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这里,像极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遍布街头巷尾的那种家用电器维修铺,承载着无数家庭关于“修修补补又三年”的集体记忆。
老人关好门,熟练地上了几道暗锁,然后转过身,打量着他们,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近乎看不出的弧度:“‘小夜枭’?比我想象的来得要晚点。”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年吸烟留下的浑浊感。
这个称呼让陈默身体微微一震。“您认识我父亲?”
“陈建国,‘夜枭’。”老人走到一个老旧的陶瓷洗手盆边,慢条斯理地洗着手上的油污,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当年他帮我修过一台进口的示波器,零件难找,他蹲在我这铺子里琢磨了三天。那手艺,没得说。”他顿了顿,用毛巾擦干手,“也在我这儿,躲过三次‘清扫’。”
他指了指角落两张堆着杂物的旧椅子,“坐吧。我这儿,暂时安全。外面那些没头苍蝇,找不到这儿。”
林夕和陈默依言坐下,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微放松。林夕打量着这个老人,他动作沉稳,眼神里有一种历经风浪后的通透与平静,仿佛外面天大的事情,都与他这方小小的、布满尘埃的天地无关。
“怎么称呼您?”林夕轻声问。
“街坊都叫我‘老猫’。”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廉价的香烟,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守着这破铺子,看了几十年人来人往。”
他的目光落在林夕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林天明的闺女?”没等林夕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点点头,“眉眼像。你爸……可惜了。”
这句话含义不明,不知是在惋惜林天明的处境,还是在感叹其他。林夕的心揪紧了。
陈默直接切入主题:“猫叔,我们被‘蝎子’盯死了,密钥刚到手又丢了。他们动用的是官面上的力量,权限很高。”
老猫吐出一口烟圈,浑浊的眼睛眯了眯:“‘清源计划’?”
陈默和林夕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老猫竟然知道!
“动静闹得这么大,又是封路又是升级监控,真当老百姓是瞎子?”老猫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他们急了。说明你们摸到痛处了,或者……你们手里的东西,比他们表现出来的更怕曝光。”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堆满废旧收音机的架子前,看似随意地挪开了几个,后面露出一个老式的、带机械密码锁的小型绿色铁皮柜。这种柜子,曾经是无数家庭和单位存放重要文件的标配,带着浓厚的时代印记。
老猫枯瘦的手指灵活地转动密码盘,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柜门打开,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些用油布包裹的、形状各异的工具,以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面的旧笔记本。
他将笔记本拿出来,递给陈默。“这是你父亲当年存放在我这里的东西。他说过,如果哪天他出了事,而你又开始追查‘蝎子’,就把这个交给你。”
陈默接过笔记本,手指微微颤抖。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起,带着岁月的痕迹和父亲残留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扉页上,是父亲刚劲有力的字迹:「给默儿。若你看到此册,望你已长大成人。父愧对于你与你母,然事涉重大,不得不为。真相如刃,慎握。」
再往后翻,里面不再是工整的文字,而是各种代码、简图、潦草的记录和粘贴的剪报。有化工厂的简易平面图,标注着几个可疑的管道接口;有记录着某些人员异常资金往来的片段;有对几个关键人物性格、习惯的侧写;甚至还有几幅用铅笔简单勾勒的人物肖像——其中一张,赫然是年轻时的周文斌,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文,眼神却透着一丝阴鸷。
这不仅仅是一本日记,这是一个潜伏者多年心血的结晶,是一张用生命绘制的、指向黑暗核心的残缺地图。
陈默一页页地翻看着,呼吸越来越沉重。林夕凑在一旁,也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弥漫的巨大风险和无时无刻不在的死亡威胁。其中一页,记录着陈建国发现“蝎子”与某个海外账户的隐秘联系,并标注了一个缩写——“q.Y.p”。
“‘清源计划’……”林夕低呼。
另一页上,则用红笔重重圈出了一段话:「关键证据非纸质,亦非电子存储。化整为零,藏于‘光’下。启动需‘星’与‘钥’。」
“光下?星与钥?”陈默眉头紧锁,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星,指的是荆棘星?钥,是那个U盘?还是别的什么?而“光下”……
老猫在一旁静静地抽着烟,看着他们。“你父亲是个谨慎的人,他留下的线索,不会那么容易被破解。但也绝不会是无解的谜题。”
就在这时,铺子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声音尖锐,打破了城中村夜晚的嘈杂。几辆警车显然是在进行拉网式搜索,正在逐条巷道排查。
屋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老猫侧耳听了听,不慌不忙地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巨大的、工业用的吹风机,对准一堆废旧电路板,按下了开关。
“嗡——!”
巨大的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维修铺,掩盖了一切其他声音。
在震耳欲聋的噪音掩护下,老猫快步走到陈默面前,一把拿过那个笔记本,迅速翻到中间某一页,指着上面一幅看似随意涂鸦的、错综复杂的管道线路图,又指了指脚下。
“下面!”他几乎是吼着在陈默耳边喊道,“这片房子下面,有解放前修的地下防空洞!后来一部分被废弃封填,但还有岔道能通到**星华厂的老厂区**!当年爆炸案后,那里是禁区,没人会想到你们敢回去!”
星华厂老厂区!一切开始的地方!
老猫的眼神锐利无比,紧紧盯着陈默:“记住!你父亲最后一条讯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亮的光’!”
最亮的光?难道就是指笔记本上说的“藏于光下”?
就在这时,维修铺外传来了沉重的敲门声,以及一个严厉的喊话:“开门!警察!例行检查!”
追兵,已经到了门外。
老猫猛地关掉吹风机,巨大的噪音戛然而止,世界瞬间安静得可怕。他示意陈默和林夕躲到一堆废旧冰箱后面,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被惊扰的不耐烦表情,一边慢吞吞地走向门口,一边用本地话嘟囔着:
“来了来了!大晚上的查什么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藏什么违法的东西不成……”
门栓被拉开的声音响起。
陈默和林夕蜷缩在冰冷的冰箱后面,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门被拉开时,外面夜晚的嘈杂声涌了进来。
然后,他们听到了老猫似乎有些错愕的声音:
“王……王书记?您怎么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