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苏枝意再次合上那本用作“障眼法”的《本草纲目》。是时候了。在过去无数个夜晚,她的意识早已沉入那个神奇的空间,研读了大量外界难寻的古医书,甚至观摩了超越时代的手术过程。但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来历。
她仔细梳理了原身的记忆,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原身的父母都是机密研究院的研究员,常年投身科研,她自幼在研究院大院长大。
那里不仅有最前沿的科学氛围,更有汇聚了各领域专家的长辈。其中,一位与她家交好的伯伯,正是精通中西医结合的顶尖专家,看苏枝意天赋异禀,便教导了一段时间,而研究院内部资料室的丰富藏书,也为她打开了广阔的知识大门。
这个背景,足以解释她为何拥有如此系统、甚至略带超前的医学知识体系,以及那份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逻辑思维能力。
苏枝意系紧棉袄的最后一颗扣子,又将厚厚的毛线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她拿起炕桌上那几本边角已微微卷起、内页写满娟秀批注的医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块敲门砖。
推开门,干冷的空气瞬间扑面,像细密的针尖扎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氤氲开,随即迈开步子,踩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朝着村东头大队长李健国家走去。
路上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几缕炊烟从低矮的烟囱里笔直地升起,显示着这冰封世界里尚存的生机。偶尔有耐寒的麻雀从光秃秃的枝头扑棱棱飞起,震落一簇雪沫。
到了李建国家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前,苏枝意停下脚步,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探出一个小脑袋,是李建国八九岁的小孙子铁蛋,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好奇地打量着门外裹得严实的苏枝意。
“铁蛋,你爷爷在家吗?”苏枝意拉下围巾,露出面容,声音温和地问。
铁蛋认出了她,点了点头,扭头朝屋里脆生生地喊:“爷!是知青姐姐找你!” 说完,便把门拉开了些,自己哧溜一下又跑回屋里暖和去了。
苏枝意抬脚迈过门槛,屋里一股混合着烟叶、饭菜和炕热的暖烘烘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冻得有些发木的脸颊微微发痒。
李建国正盘腿坐在炕桌边,就着咸菜疙瘩喝棒子面粥,闻声放下碗筷,抬眼看到是苏枝意,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他用挂在炕沿的毛巾擦了擦手,招呼道:“是苏知青啊,快,炕上坐,暖和暖和。吃了没?没吃就在这儿凑合一口?”
“吃过了,大队长您慢用。”苏枝意礼貌地回应,脱了棉鞋,依言在炕沿另一边坐下,将怀里那几本医书轻轻放在磨得发亮的炕桌上,书页间还夹着不少用作标记的纸条。
李建国三两口把碗里剩下的粥喝完,将碗筷推到一边,目光落在那些书上,又看向苏枝意,带着询问:“苏知青,这么冷的天过来,是有啥事?”
苏枝意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迎向李建国,直接道明了来意:
“大队长,不瞒您说,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咱们大队赤脚医生的事情。”
李建国听到“赤脚医生”四个字,拿着旱烟袋的手顿了一下。他慢条斯理地从烟丝袋里捏出一撮烟丝,按进黄铜烟锅里,就着炕桌上的煤油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抬起眼皮,目光带着审视,透过袅袅青烟看向苏枝意:“赤脚医生?苏知青,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他语气里带着惯常的谨慎,“这可不是个轻省活儿,责任重,又辛苦,还得有真本事。咱们队上之前的老杨头,那是祖传的手艺,都干了几十年了。”
他的潜台词很清楚:这事不简单,不是你一个城里来的知青看两本书就能干的。
苏枝意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将炕桌上的书往前稍稍推了推,让书页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更清晰地展现在对方眼前,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几分笃定:
“大队长,我知道这不是儿戏,关乎社员同志们的健康,责任重大。我也不是一时冲动。”她顿了顿,组织着早已打好的腹稿,“我父母之前在研究院工作,那里有位医术很高明的长辈,看我记性还行,经常也教我一些。中医的阴阳五行、辨证论治,西医的解剖生理、消毒清创,都系统地教过我。”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建国的神色,见他眼神中的审视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思索,便继续道:“这些书,”她指了指桌上的《农村医疗手册》和《本草纲目》,“里面的内容,我大多以前就接触过,现在看,是为了更贴合咱们农村的实际。
常见的草药,我不仅能认,也懂得炮制和配伍;一些简单的病症,比如风寒感冒、积食腹泻、皮外伤处理,我心里都有数。”
她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但每一个字都落在实处,尤其是搬出“研究院”和“系统学习”的背景,极大地增强了说服力。
李建国沉默地抽着烟,目光在苏枝意沉静的脸上和那几本写满笔记的书之间来回移动。
他想起这姑娘自从来到村里,确实表现得不一般,沉稳、有主见,不像有些知青那样浮躁。如果她真有这样的家学渊源……那倒是他们槐树大队捡到宝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吐出一口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断。他把烟袋锅在炕沿上“梆梆”磕了两下,沉声道:
“苏知青,空口无凭。这样吧,我家你婶子,老毛病了,一到这冬天就咳嗽气喘,夜里都睡不安稳。你要是能说道说道这是咋回事,有啥缓解的法子,让我听听在不在理。”
李建国这话,便是一个最直接的考题。他将自家婆娘的顽疾摆出来,既是试探苏枝意的深浅,也存了几分真切期盼——万一这苏知青真有办法呢?
苏枝意闻言,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大队长,您能让我先给婶子看看吗?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需要了解具体情况才能判断。”
“应该的,应该的。”李建国连忙朝里屋喊道,“孩儿他娘,你出来一下,让苏知青给瞧瞧。”
话音落下,一个裹着厚棉袄、面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妇女掀开布门帘走了出来,正是李建国的媳妇王桂芬。
“王婶子,您坐。”苏枝意起身,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光线好些的位置。她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王桂芬的面色——面色晄白,略显虚浮,唇色偏淡。
接着温和地询问:“婶子,您这咳嗽,是不是一遇冷风或者吸入凉气就加重?痰多吗?是什么颜色的?容不容易咳出来?晚上是不是比白天更厉害,尤其是后半夜?”
王桂芬见苏枝意问得细致,态度又温和,渐渐放松了些,一一回答道:“是嘞,就怕冷风,一呛风就咳得停不下来。痰是白的,稀稀拉拉的,有时候带着泡沫,咳出来挺费劲。晚上是厉害,躺下就觉得气不够用,喉咙里呼噜呼噜响,得垫高枕头才好点……”
苏枝意一边听,一边示意王桂芬伸出手腕,她将三指搭在其腕脉上,屏息凝神。指下感觉脉象沉细而稍弦紧。
望、闻、问、切,一番流程下来,苏枝意心中已有定论。她收回手,看向一直紧盯着她的李建国,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大队长,婶子这病,从中医上看,属于‘哮病’范畴,多是素体阳虚,痰饮内伏,一到冬天寒气外袭,引动内伏的寒痰,导致肺气宣降失常,气道痉挛,所以会咳嗽、气喘、喉咙痰鸣。
痰白、质稀、带泡沫,是寒痰的表现;夜里阴气盛,所以症状会更明显;脉象沉细主里虚,弦紧主寒主痛,也印证了这一点。”
她这一番专业术语说出来,李建国听得半懂不懂,但“阳虚”、“寒痰”、“肺气不降”这些词,听着就比老杨头常说的“老慢支”要深入得多,不由得信了几分。
“那……这有法子缓解吗?”李建国急切地问。
“根治需要长时间调理,但缓解症状是可以的。”苏枝意从容道,“我给您说两个简单的法子。
第一,可以用炙麻黄六克,白芍十克,细辛三克,干姜六克,桂枝十克,五味子六克,法半夏十克,甘草六克,这是张仲景《伤寒论》里的小青龙汤加减,专门温化寒饮、宣肺平喘的。
您可以去公社卫生院找大夫看看这个方子是否对症,如果合适,抓几副回来煎服。”
她流畅地报出药方和剂量,听得李建国一愣一愣的。
“第二,有个食疗方,平时可以常用。用生姜五片,红枣五颗(掰开),核桃仁三五个(碾碎),红糖适量,一起煮水喝,早晚各一次,能温肺散寒,化痰止咳,对身体也没坏处。”
她没有提针灸或者其他更复杂的手法,选择了最稳妥、最容易验证的方药和食疗。
李建国仔细记下,尤其是那个食疗方,简单易得。他看着苏枝意,眼神里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信服和激动。
能这么清晰地说明病因,还能立刻开出听起来就很靠谱的方子,这苏知青是真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