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潇潇,如泣如诉。
王权弘业孤身一人,静坐于爱妻东方淮竹的墓前。
青石墓碑历经风雨,镌刻的名字却依旧清晰。
他拿起手边粗陶酒碗,将清冽的酒液缓缓倾洒于地上,酒香混合着泥土与竹叶的气息,在寂静的林间弥漫。
他凝视着墓碑,目光似穿透了岁月,回到了多年前。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
“一气盟人才陨落,妖界混乱四起,针对目前的现状,我有一破局之法,我东方家女子只要愿意,就能将自身的灵力遗传给孩子,然后用王权独有的秘法,助其开启先天剑灵,就能让这孩子,集两大世家天赋于一身,这就是……一气盟……兵人。”
那时的淮竹,眼中坚毅,没有无半分退缩。
画面一转,是他们并肩漫步在这片竹林。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淮竹微微侧首,眼中含着温柔的憧憬与好奇:“弘业,你说……以后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他沉吟片刻,冷峻的眉宇柔和了些许:“男孩的话,应该像你一样善良,女孩……” 他顿了顿,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也该像你一样聪慧。”
淮竹轻笑追问:“那……像你什么呢?”
他似乎想起什么回忆,摇了摇头,语气带上几分自嘲:“还是不要像我的好。”
“为什么?” 淮竹停下脚步,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眼中含泪的说着,“我觉得,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逐永夜,救苍生,成为一个盖世英雄,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强的剑客。”
最强……剑客么?
思绪戛然而止,被现实的冰冷竹林拉回。
王权弘业对着冰冷的墓碑,声音沙哑低沉,仿佛说与亡妻听,又似自言自语:“淮竹,二十多年过去了,淮水竹亭依旧,而我……” 他顿了顿,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沧桑与疲惫,“却已是白首了。”
他不再言语,只仰头,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冲不散心头的苦涩。
就在这时,竹林深处,传来极轻、极稳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踏着落叶,一步步靠近。
王权弘业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维持着背对来人的姿势,对着墓碑,继续低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后之人听清:“这些年,为了把贵儿培养成最强的兵人,我……无法成为一个好的父亲。” 他顿了顿,喉间似有哽塞,“可是贵儿,却越来越像当年的我,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王权富贵已在他身后数步之遥停住。
父亲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耳中。
他握着初雪剑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
冰冷的剑柄硌着掌心,却压不住心底骤然翻涌的、复杂难言的浪潮。
另一边,萧秋水醒来时,寒潭已空无一人,只有残留的、属于王权富贵的清冽气息,和身下那件带着他体温的月白外袍。
他甩了甩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猫科动物敏锐的嗅觉立刻捕捉到了空气中那道熟悉的、令他莫名安心的清冷味道。
“人怎么不见了?这冰天雪地的,他又跑哪去了?该不会是嫌我麻烦,把我丢这儿了吧?不对,衣服还给我盖着呢……应该不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循着那丝极淡的气息,迈开四条还不太协调的小短腿,磕磕绊绊地离开了寒潭,一路穿行在清冷的山庄回廊与庭院间。
七拐八绕,竟真让他寻到了这片静谧的竹林。
“这地方弯弯绕绕的,跟迷宫似的……味道好像更浓了,应该就在前面。”
“我干嘛要跟来?我现在是只猫,还是只来历不明的猫,万一被发现就糟了……可……总不能一直待在那个冰窟窿里吧?而且……他昨天好像……也没真把我怎么样?”
远远地,他便看到了竹林深处那两个对峙的身影——王权富贵,以及一个背对着他、气势威严沉凝的中年男子。
萧秋水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他没敢靠近,悄悄藏身在一丛茂密的翠竹之后,只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那边。
王权富贵何等敏锐,早在萧秋水靠近竹林边缘时便已察觉。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小心翼翼躲在竹丛后的小家伙,他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奈与……一丝极淡的暖意。
这小家伙……是醒来没找到他,一路嗅着气味寻来的么?倒是……挺执拗。
没容他细想,前方背对着他的王权弘业,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形毫无征兆地动了!
只见他衣袖一拂,甚至未曾转身,整个人便已化作一道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王权富贵面前!手中的王权剑,与他擦肩而过!
这一下,快、准、狠,毫无预兆,更无留手!
王权富贵瞳孔骤缩,反应亦是极快,脚下一点,身形疾退的同时,“铿”的一声清越剑鸣,初雪剑已然出鞘,带着凛冽寒光,迎了上去!
竹影摇曳,剑气纵横。
父子二人,就在这安葬着东方淮竹的竹林空地上,动起手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唯有剑锋破空之声与衣袂翻飞的猎猎作响。
王权弘业的剑势沉稳老辣,大开大阖,每一击都蕴含着磅礴灵力与无上威压;王权富贵则剑走轻灵,初雪剑光如月华流泻,竭力周旋。
然而,境界与经验上的差距终究明显。
“砰!”
一声闷响,王权富贵被王权弘业用剑身一拍,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重重撞在一株粗壮的翠竹之上!竹身剧烈晃动,落叶纷飞。
“富贵!” 萧秋水在竹丛后看得心头猛地一揪,眼里瞬间溢满了担忧。
他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可刚抬起爪子,又硬生生顿住。
他现在只是一只弱小的猫,冲出去除了添乱、暴露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将那份焦灼与心疼狠狠压下,爪子深深抠进泥土里,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被击退的身影。
冷静!萧秋水你冷静!你现在是只猫!出去就是送猫头!可是……他好像受伤了……
王权弘业并未追击,持剑而立,声音冷厉如刀,在竹林中回荡:“若遇强者,” 他手中王权剑遥遥指向勉强稳住身形的儿子,“方才那一瞬的分神,就足以让你致命!”
王权富贵抬起眼,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声音因撞击而有些微哑,却异常清晰:“今日,是母亲的忌日。”
“那又如何?” 王权弘业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他。
“我想来祭拜她。”
“祭拜她?你母亲在天之灵,所求的是你能挥出天地一剑。”他向前逼近一步,“你知道为什么到今天还不能挥出天地一剑吗?”
王权富贵握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来!” 王权弘业不再多言,低喝一声,率先出手!王权剑带着沛然莫御的气势,直刺而来!
王权富贵横剑格挡,初雪剑与王权剑鞘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铁摩擦声。
王权弘业手腕一抖,剑势陡然一变,竟是以剑鞘为引,带着王权富贵的初雪剑往自己怀中送来!
王权富贵眼中闪过惊愕,他完全没料到父亲会用如此凶险的招式。
电光石火间,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初雪剑猛地横转,剑锋向外,生怕这不受控制的一送会伤到父亲!随后抽剑。
就在他抽剑的刹那,王权剑的剑鞘却顺势下劈,精准地击打在王权富贵的小腿之上!
“心软!” 王权弘业的声音冰冷如铁。
剧痛传来,王权富贵闷哼一声,向后退去,王权弘业如影随形,用剑抵住他的后背一拍。
“牵绊!”
王权富贵只觉一股大力透体而入,气血翻腾,人在空中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以半跪之势落地。
他挣扎着想站起,王权剑鞘却已如附骨之疽,再次拍落,这一次,击在他的肩头!
“不甘!”
王权富贵被这一击打得单膝跪地,以剑撑地,才未倒下。
王权弘业收剑,负手而立,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一字一句砸在王权富贵心上:“所有这些都是兵人不该有的情感!内心深处的软弱就是你无法挥出天地一剑的原因!”
王权富贵抬起头,满眼的不甘和痛苦。
“倘若贵儿……视父亲的性命如草木,挥剑即斩,父亲您就满意了吗?!”
王权弘业闻言,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去。
“我想知道为什么!” 王权富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
王权弘业脚步顿住。
王权富贵缓缓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块从父亲房中带出的金兰面具。
他抬手,缓缓将面具覆于自己脸上,面具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执拗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