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霍夫修道院图书馆，神学厅。时间仿佛被古老的羊皮纸和凝固的尘埃封印。高耸的穹顶壁画上，圣徒悲悯的目光穿透数百年时光，无声地俯视着下方这场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的战争。
“银行家”瘫坐在一张沉重的橡木椅上，昂贵的丝绒睡袍被冷汗浸透，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他那张惯于在金融暗流中翻云覆雨的精明面孔，此刻只剩下被剥光所有伪装的惊惶和深入骨髓的剧痛。他的右手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在椅背上，手腕下方，判官那柄细长的陶瓷匕首依旧深深钉入桌面，将他保养得宜的手掌牢牢固定，伤口边缘因为持续的束缚而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折磨。这柄匕首，是魅影留下的最后印记，此刻成了撬开他嘴巴最有效的刑具。
判官站在他面前，身影几乎融进书架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死神雕像。他没有咆哮，没有逼问，只有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压迫感，无声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填满了整个空间。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银行家”的瞳孔，刺入他混乱崩溃的意识深处。
“名字。”判官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刮过石板，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银行家”濒临断裂的神经上，“军区鼹鼠，接收指令的最终签名者。不是代号，不是中间人，是那个能调动后勤部特殊账户、能签下加密指令、能把手伸进暗网交易核心的那个人。他的名字。”
“银行家”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他想闭上眼逃避那死神般的凝视，却被巨大的恐惧牢牢攫住，连眼睑都无法控制。手腕的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那是恐惧在撕扯声带。
“我…我不知道…真的…我只是执行…”他徒劳地辩解，声音嘶哑破碎。
判官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守在门口、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铁壁。铁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银行家”被钉穿的手掌，里面的狂暴和悔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射出来。判官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是指令。
铁壁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作战靴踩在古老的木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他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倍增。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手套粗糙的质感，一点点、一寸寸地靠近那柄钉着“银行家”手掌的陶瓷匕首的刀柄。
他的动作慢得像凌迟，目光死死锁住“银行家”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口中发出低沉、如同野兽磨牙般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杂种…你害死了她…害死了魅影…老子要让你这只手…一点点…烂在这里…”
铁壁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冰冷的陶瓷刀柄，作势要向下压！甚至轻轻旋转了一下！
“不——！！！” “银行家”的精神堤坝在剧痛和这非人的精神折磨下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如同濒死的鱼般疯狂弹动，却被绳索死死固定！
“我说！我说！别动它！别动它！！” 涕泪横流混合着冷汗，糊满了他那张曾经风度翩翩的脸，“是…是赵振邦！军区后勤部副部长！代号‘穿山甲’！是他！所有的指令！所有的签名！都是他！他直接对接‘清除者’！钱…钱通过我在瑞士和开曼的壳公司洗白…最终流向…流向一个代号‘冰爵’的账户！那是暗网最高层的金融中枢！”
“清除者？” 判官捕捉到这个关键代号，声音依旧冰冷，但压迫感瞬间提升，“‘清除者计划’是什么？赵振邦在计划里的角色？”
“银行家”如同倒豆子般，在极致的恐惧驱使下，语无伦次地吐露着：“不…不完全清楚！我只知道…那是暗网最高级别的清除协议！目标是…是内部叛徒和…和所有威胁到核心架构的‘不稳定因素’！赵振邦…他不只是鼹鼠！他是计划的‘启动者’之一！他在利用暗网的资源…清除…清除他在军方的政敌和所有知道他底细的人！第五卷你们追查的那个Ω级通缉犯‘毒蝎’…就是…就是被他用‘清除者计划’灭口的！还有…还有陈锋！那个给你们递消息的小子…也是计划名单上的！布拉格…布拉格这次病毒交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制造混乱…转移视线…同时…同时把你们引出来…一网打尽！”
信息如同重磅炸弹，在死寂的神学厅内轰然炸响！Ω级通缉犯“毒蝎”的死因！布拉格陷阱的终极目的！以及，“清除者计划”这个笼罩在第十三卷阴影中的庞大阴谋，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而赵振邦，这个隐藏在军区高层的毒瘤，其危害远超想象！
判官眼中寒光爆射！他迅速操作微型录音设备，将“银行家”崩溃下的供述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同时冷声追问：“‘冰爵’账户的具体信息！‘清除者计划’的其他启动者！名单！”
“银行家”剧烈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冰爵’…我只知道它在阿尔卑斯山深处…一个绝对安全的堡垒…具体坐标…只有暗网最核心的‘元老会’知道…启动者…除了赵振邦…我只知道还有一个…代号…代号‘园丁’…非常神秘…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权限…我的权限不够！求求你…放过我的手…”
就在这时！
“判官！” 鹰眼急促的声音通过物理线路连接的微型骨传导耳机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河道！魅影的微弱生命信号重新捕捉到了！在伏尔塔瓦河下游，老城水闸附近！但信号极其不稳定！河道有异常声呐回波！塞壬的水下清道夫！他们也在找她！重复，塞壬清道夫正在接近魅影位置！”
判官的心脏猛地一缩！那冰冷的5%概率下，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微光！但更大的危机紧随其后！他立刻看向铁壁，一个眼神示意。
铁壁眼中的狂暴瞬间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决绝的杀意取代。他明白了。他猛地拔出腰间另一把备用的军刀，动作快如闪电！
“不！你说过…” “银行家”的哀求瞬间变为极致的恐惧！
寒光一闪！不是斩向手腕，而是精准地割断了捆住“银行家”右臂的绳索！同时，判官闪电般出手，拔出了那柄钉穿手掌的陶瓷匕首！
“啊——！” 剧痛让“银行家”再次惨叫，但束缚解除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想用左手去捂血流如注的右手。
铁壁的军刀再次挥出！这一次，冰冷的刀锋精准地贴着他的左手小指外侧划过！一小片带着指纹的皮肤和皮下组织，被瞬间削了下来！
“呃！” “银行家”疼得浑身抽搐，看着自己左手那血淋淋的缺口，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更深的恐惧。
“生物密钥。” 判官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他迅速用一个特制的无菌容器接住那片带着活体细胞的皮肤组织，“你那些遍布全球的、需要活体生物特征识别的最高权限保险库，钥匙。” 他不再看瘫软如泥、彻底失去价值的“银行家”，对铁壁低喝：“清理痕迹！鹰眼位置汇合！目标：水闸！”
“明白！” 铁壁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和狂怒，只剩下纯粹的、为战友搏命的决绝。他迅速处理现场，将“银行家”像垃圾一样塞进一个巨大的古籍储藏柜深处。
判官将录音设备和装有生物密钥的容器贴身收好。魅影用命换来的鼹鼠证据链，至此终于彻底闭环成型！从陈锋的碎片化线索，到魅影夺回的交易记录，再到“银行家”崩溃下的供述和指向“冰爵”的活体密钥，铁证如山！而“清除者计划”和“园丁”的浮现，则将斗争的旋涡引向了更深、更黑暗的层面。
但现在，一切都要为水闸下的那缕微光让路。
两人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冲出神学厅，向着图书馆外狂奔。古老的回廊里，只剩下储藏柜内“银行家”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以及穹顶壁画上，圣徒永恒悲悯的目光。
冰冷的伏尔塔瓦河水下，浑浊的暗流裹挟着各种垃圾和腐烂的水草。魅影的意识在剧痛、失血、寒冷和窒息的多重绞杀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她背靠着一根巨大的、布满滑腻苔藓和藤壶的桥墩混凝土基座，身体被卡在基座与河床淤泥形成的狭窄缝隙里。每一次试图移动，右胸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带出更多的血丝，在浑浊的水中晕开。肺里的空气早已耗尽，窒息感如同铁钳紧紧箍住喉咙和胸膛，视野被缺氧的黑暗和闪烁的金星分割。
怀里的银色笔记本电脑还在，被她用一根断裂的缆绳死死绑在腰间。这是她仅存的希望，也是压垮她体能的最后一根稻草。冰冷刺骨的河水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体里最后的热量，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她的意志。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努力睁开，都需要耗尽残存的力气。
要死了吗？就这样沉在这肮脏冰冷的河底，带着一身洗刷不清的污名和未完成的使命？判官…他们现在一定确信她背叛了吧？安全屋的画面，那份伪造的“铁证”，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心，比胸口的枪伤更痛。绝望如同水底的淤泥，一点点将她吞没。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强烈穿透力的低频震动波，如同无形的声呐探针，扫过她藏身的桥墩区域！水波被扰动，淤泥微微翻腾！魅影残存的意识猛地一凛！这不是自然水流！是主动声呐！有人在搜索这片水域！塞壬的水下清道夫！
恐惧瞬间压倒了虚弱！她猛地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体更深地缩进混凝土基座与河床的缝隙里，同时屏住本就微弱的呼吸，最大限度地减少身体震动和水流扰动。胸口的伤口因为剧烈动作再次崩裂，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昏厥过去。
几道模糊的、带着水下推进器幽蓝光芒的影子，如同索命的鲨鱼，无声无息地从上方浑浊的水域中滑过。强力的探照灯光束如同死神的独眼，在河床和桥墩上反复扫视。光束几次擦着她藏身的缝隙边缘掠过，魅影甚至能感觉到光柱带来的微弱水流冲击。她死死屏住呼吸，心脏在窒息的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炸开。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清道夫的搜索异常仔细。他们似乎得到了精确的定位信息，重点扫荡桥墩附近区域。一道光束，终于定格在她藏身的缝隙入口！
魅影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最后的挣扎也毫无意义。
就在光束即将探入缝隙深处的刹那！
轰！轰！轰！
三声沉闷的、如同巨锤敲击河床的剧烈爆炸声，从水闸上游方向猛然传来！强烈的冲击波瞬间搅动了整片水域！淤泥如同浓雾般翻腾而起！巨大的水泡疯狂上涌！爆炸点距离很近，威力巨大，显然是特制的水下爆破装置！
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水下的清道夫措手不及！探照灯光束瞬间被打乱，人影在翻滚的泥浆和冲击波中失去平衡！通讯频道里传来混乱的、被水流扭曲的惊呼和咒骂！
机会！
魅影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猛地蹬踹身后的混凝土基座，借着爆炸冲击波带来的混乱水流，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藏身的缝隙里冲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向着水闸下游、水流更急更深的方向潜去！鲜血从伤口涌出，在她身后拖出一道短暂而凄厉的红线，迅速被浑浊的河水稀释。
爆炸的余波未平，新的威胁已经降临。判官和铁壁的身影如同水鬼般从侧翼浑浊的水域中猛地冲出！他们装备着简易的水下呼吸器，手中的水下突击步枪喷吐出致命的、无声的弹流！特制的箭形弹撕裂水流，精准地射向刚刚稳住身形的塞壬清道夫！
水下瞬间变成了无声的杀戮场！子弹、血雾、翻滚的泥沙和清道夫垂死的挣扎搅成一团！
魅影的意识在剧痛、缺氧和极速潜游中迅速模糊。她只能凭着本能，朝着感知中水流的方向拼命划动。就在肺叶即将炸裂、黑暗即将彻底吞噬意识的最后一瞬，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向上拖拽！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如同天籁！冰冷刺骨的空气猛地灌入她火烧火燎的胸腔！魅影剧烈地呛咳起来，混合着血沫的河水从口鼻中喷出。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鹰眼那张年轻却异常坚毅的脸，他半个身子探出快艇船舷，正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奋力将她往上拖。快艇引擎在身后低沉地轰鸣。
“抓住！魅影！抓住！”鹰眼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
魅影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手指死死抠住了冰冷的船舷。身体被拖离水面的瞬间，她模糊地看到快艇另一侧，判官和铁壁也相继破水而出，动作迅捷地翻上船。判官的目光如同穿透浑浊河水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她，那眼神里没有猜忌，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劫后余生的确认。
“清…清白…” 魅影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目光死死盯着绑在腰间的银色笔记本电脑，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迷前最后的感觉，是鹰眼迅速将她放平在甲板上，一支冰冷的针剂刺入了她的手臂静脉。一股奇特的、带着微弱清凉感的液体涌入血管，迅速中和着体内肆虐的病毒带来的灼痛和虚弱感。
“血清初步有效！生命体征在回升！”鹰眼急促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振奋。
快艇划破伏尔塔瓦河的血色黄昏，向着预定的安全点疾驰而去。船舱内，魅影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但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些。她的左手，无意识地紧紧按在胸前战术服内侧，那里，藏着一枚冰冷的、染血的九尾狐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