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谷深处那场迅捷如雷的剿匪之战,其硝烟散尽的速度,几乎与格物院接管银矿后展开工作的速度一样快。
黑巫寨核心成员被押走,残余匪众经过甄别,手上有人命的死硬分子被单独关押待审,大部分被裹挟的普通山民和奴隶,则在格物院“劳动改造、以工代赈”的政策下,怀着忐忑与一丝对新生活的期盼,被迅速编入了矿场建设的大军。
山谷入口处,那块刻着“黑巫寨”的、带着诡异图腾的木匾被鲁大锤亲自抢起大锤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新凋刻的、朴拙却透着力量的木牌,上面是陈野亲笔题写(依旧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格物矿”。
陈野站在矿洞口,看着眼前这片百废待兴、却又充满生机的山谷,对身边的苏芽和鲁大锤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小芽子,这矿场的管理和经营,老子就全交给你了。第一要务,是安定人心!告诉那些刚归顺的矿工,跟着格物院干,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以后按劳分配,多干多得,绝不克扣!立即设立粥棚,保证人人吃饱!建立简易但干净的营区,按咱们的标准来,要有统一的厕所和垃圾处理点,胡青会指导卫生防疫!”
“鲁大锤,你带技术团队,立刻对矿脉进行精确勘探!老子不要大概,要精确的数据!矿脉多深?多厚?品位如何?伴生的铁矿在哪里?绘制出详细的矿图!然后,按照咱们的《标准采矿法》,规划开采面,建立通风、排水、支护系统!所有工具,能用标准件的全部用标准件!安全规程给老子贴在每个矿洞入口,谁敢违反,重罚!”
“是!公爷!”苏芽和鲁大锤领命,立刻带着各自的人马行动起来。
苏芽展现出她超越年龄的干练与细致。她并没有急于驱赶矿工下井,而是先组织人手搭建起整齐的营地区,用格物院带来的标准化构件快速建起了食堂、医棚和公共浴室。她从带来的物资中调拨出粮食和肉类,设立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粥棚,宣布所有参与建设的矿工及其家眷,每日都可领取足额的食物。
起初,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前匪众和奴隶还将信将疑,但当热乎乎的、掺着肉糜和菜干的稠粥真正端到手里时,许多人捧着碗的手都在颤抖,眼中第一次有了光亮。一些胆大的,在格物院吏员(多是识文断字、经过培训的年轻人)的组织下,开始参与到营区建设和物资搬运中,并且真的在一天劳作后,领到了额外的工钱——几枚沉甸甸的铜钱,或者一块可以兑换布匹、盐巴的格物院“工分牌”。
“真的……真的给钱?”
“这粥里……有肉!”
“他们……他们好像跟黑巫老爷不一样……”
细微的议论和变化,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改变着山谷内的气氛。
与此同时,鲁大锤带着工匠和勘探人员,扛着各种新式测量仪器,深入矿洞。他们不再是凭经验盲目挖掘,而是利用水平仪、罗盘(经过抗磁处理)、测绳等工具,精确测量矿洞走向、坡度,绘制出初步的矿脉图。针对黑巫寨之前野蛮开采留下的隐患,如支护不足、通风不畅等问题,鲁大锤亲自设计加固方案,指挥矿工用标准化的木材和金属构件进行支撑,并开始挖掘新的通风井。
格物院的“标准采矿法”也开始推行。开采面被规划成阶梯状,避免了无序掏挖导致的塌方风险;矿石的破碎、筛选、运输,都设计了更省力、更安全的流程和工具,比如利用滑轮组提升矿石,用标准化的小轨道和矿车运输。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于见到这种变化,也并非所有问题都能靠技术和粮食立刻解决。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苏芽正在临时搭建的“矿场管理处”核对物资清单,几名矿工代表,在一个名叫岩伯的老矿工带领下,犹犹豫豫地找了上来。
“苏……苏管事,”岩伯搓着粗糙的手,脸上带着惶恐和恳求,“俺们……俺们知道公爷和您是好心,给俺们饭吃,给俺们工钱。可是……可是这新法子,下井要戴那劳什子头盔(安全帽),干活要按啥子‘流程’,还不让俺们拜山神爷了……这,这怕是会触怒山神,引来灾祸啊!以前黑巫老爷在的时候,每次下井前,都是要祭祀的……”
苏芽放下笔,抬起清亮的眸子,看着眼前这些被旧俗和恐惧束缚的朴实矿工,没有嘲笑,也没有不耐烦。她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她站起身,走到岩伯面前,语气平和却坚定:“岩伯,各位乡亲,我理解大家的担忧。但你们想一想,以前拜了山神,矿洞里是不是照样塌方?是不是照样死人?”
矿工们面面相觑,沉默了下来。事实胜于雄辩,黑巫寨统治下,矿工的死伤率极高。
苏芽继续道:“我们格物院不信山神,但我们信规矩,信技术。那头盔,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头不被掉下来的石头砸伤;那流程,是为了让开采更安全,更省力;我们不祭祀,但我们花了更多力气去支撑矿洞,去改善通风!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家能平平安安地下井,顺顺利利地回家!这才是对大家性命最大的负责!”
她让随从拿来一个损坏的、明显被落石砸得凹陷的头盔,指着上面的痕迹:“你们看,如果不是戴着这个,这位兄弟的脑袋恐怕就保不住了。他现在正在医棚里养伤,胡神医说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她又拿出一份简单的统计表格(沈括数据局设计的简易版):“这是咱们采用新方法开采这三天的记录,没有发生一起重伤或死亡事故,而以往同样时间,至少会死伤数人。这,难道不比虚无缥缈的祭祀更实在吗?”
岩伯和矿工代表们看着那头盔和表格,听着苏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话语,心中的疑虑和恐惧开始慢慢消散。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看得懂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对比。
“苏管事……您,您说得在理……”岩伯嗫嚅着,老脸有些发红。
“大家放心,”苏芽语气放缓,“格物院不会强迫大家改变信仰,但希望大家能给新方法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更安全的机会。如果大家实在心里不安,可以在营区里自己设个香桉,祭拜你们心中的山神,我们绝不干涉。但在矿洞里,必须遵守安全规程,这是底线,也是为了你们和你们家人的安危着想。”
恩威并施,既尊重传统,又坚持原则。矿工代表们最终心悦诚服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鲁大锤那边也遇到了技术上的挑战。矿脉深处发现了一条地下暗河渗水带,影响了开采作业。若按传统方法,要么绕道,要么用人命去填,效率低下且危险。
“公爷,这水有点麻烦,水量不大,但一直渗,工作面太泥泞,没法干活。”鲁大锤向陈野汇报。
陈野亲自下到矿洞深处,踩着泥泞的地面,看了看那不断渗水的岩壁,摸了摸下巴,对徐元亮道:“小徐子,你那个利用气压排水的‘龙吸水管’模型,能不能给老子弄个大的出来?”
徐元亮眼睛一亮:“公爷是说……利用虹吸原理,制造大型排水装置?理论上可行!需要制作密封性好的大型皮管和创造初始负压……”
“那就搞!”陈野一拍大腿,“需要什么材料,让苏芽调拨!需要人手,让鲁大锤配合!老子要在三天内,看到这条水沟被抽干!”
在陈野的强力推动下,格物院的技术潜力再次被激发。工匠们利用现有的皮革、桐油、竹木和金属件,日夜赶工,制造出了一套结构简陋却有效的、依靠人力创造负压启动的大型“龙吸水管”。当那浑浊的矿水被皮管源源不断地吸出,排向指定的排水沟时,在场的矿工们都看呆了!
“神了!真是神了!”
“这……这比求雨还管用啊!”
排水问题解决,开采进度大大加快。随着第一批品位极高的银矿石和伴生铁矿石被源源不断地运出矿井,在新建的、利用水力驱动的破碎机和选矿槽中进行初加工,整个矿场开始步入高效、有序运转的轨道。
陈野看着矿场上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看着矿工们脸上逐渐多起来的笑容和干劲,对身边的赵虎感慨道:
“老赵,瞧见没?这掏矿啊,跟掏粪一个道理。你不能光盯着那点金银,得先把这挖矿的人心给掏顺熘了,把干活的环境给掏安全了,这矿,才能掏得长久,掏得踏实!”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那标志性的痞笑:“等这边彻底稳住了,老子还得再去黑巫寨的老窝里掏掏,看看那老小子有没有藏什么别的私房钱宝贝!”
格物院的“粪勺”,在云州这片新的土地上,再次以其独特的方式,不仅掏出了真金白银,更掏出了人心所向,掏出了一片充满希望的崭新气象。